易军

1645年的李自成一定很狼狈。

大顺倒了，清兵入关了。

李自成只有一路南逃，身后是多尔衮蝗虫般的追兵。

战尘滚滚，马蹄声碎。河北、河南、湖北、湖南，这一路怎一个慌字了得！

一不留神，就与我在莽山的一座小庙里撞了个满怀。

400多年过去，当年叱咤风云的李闯王，而今站在神龛，携了曾与他驰骋沙场的高夫人，一同领受无数的香火。一颗颗青白的头磕下去，是李锦飞报军情？还是刘宗敏请缨出征？

不是，都不是。历史已经弯过九道弯。

在莽山乃至与湖南交界的广东重山中，这样的小庙冷不丁就会碰上一座。李自成头戴通天冠或多宝式皇冠，一派王者之风。已经没有清兵的震天追杀，没有吴三桂的金刚怒目，也没有陈圆圆的妩媚歌声。

有的，完完全全，就是与高夫人的一腔甜情蜜意。

大顺的江山最终在这小庙里坐定。

只是，他已改名为曹国公，高夫人则叫娘娘。

在这蒙蒙莽山，历史就这样斜刺里摇曳出一支诡秘无比的花枝来，诡秘得让你有些心惊，却又让你诧异于她的绝艳。

中国历史上有数个王朝灭亡，可没有一个比得上明王朝这般拖泥带水的。

崇祯在北京煤山挂了脖子，明宗室却不甘心鞑子的铁蹄。先后在南方一些地方建立政权，弘光、隆武、鲁王监国、绍武、永历，个个粉墨登场，个个短命，五个政权，前后18年。只能让人感叹，大明真真气数尽矣！

气数归气数，大明的忠臣却是在历史上留下了不少清名，熊廷弼、袁崇焕，史可法……如果有历史学家考证，大可写下洋洋一部《大明忠臣录》的，这其中就有一个曹国公。曹国公原名曹志健，一个小小的巡抚中军，却硬是梗了脖子跟大清过不去，因而被南明朝晋封为永国公，又称曹国公。

可有趣得很，对他的归宿，各地有不同的记载。《兰山县志》载：“顺治二年……巡抚中军曹志建镇广西龙虎关，……与砂贼战，志建败走龙虎关，死贺县。”《永历实录》卷十载：“永历四年秋（即顺治七年）被清兵孔有德战败，士卒死者万人，志建仅以身免，走贺县，志建亦病殁。”时间虽然有异，但有共同点：这个曹志健当时死了，而且死于贺县。

可是，《宜章县志》里又冒出一个曹志健来：“伪国公曹志健驻粤西龙虎关，因往请导，自星子至，即屠黄沙屠笆篱，无一生者，时顺治八年三月二十八日也。”又载：“顺治五年，据龙虎关，自称公爵，六年，旋入县境；八年三月陷黄沙笆篱二堡。”并被“清兵围之莽山蕨子坪，粮尽，尽歼之。”

这个曹志健是死在了宜章莽山。

当地盛传，这个宜章版的曹志健便是李自成了。

关于李自成之死，今天已经成为了中国历史上的最大谜团，谜底有多个版本：在湖北九宫山，一代枭雄李闯王阴沟里翻船，竟被一个农民一锄头夺了性命；在湖南夹山，他又化身为奉天大和尚。江山已是水中月，美人随风去，只有与木鱼为伴了。

可是在莽山，李自成却“曹冠李戴”，扯起了反清大旗，茫茫林海，再现刀光剑影。

这无疑是最富传奇色彩的一个版本了。

李自成余部在南方抗清却是真的。高夫人就曾接受过南明朝隆武政权“一品诰命夫人”的封号，在异族面前，昔日的敌人握手言和，形成了抗清统一战线。李自成旗下那些勇猛的关中娃，辗转到了南方山地，把曾经对付明军的手段招呼到鞑子兵身上。

在莽山，还可以寻觅到一些造纸遗址，据传乃当年李自成余部为补充军需所为，除此外，还遗留下数个冶炼基地，当年可锻造兵器铜币，亦可造农具铁锅。

但是，“曹冠李戴”中，是不是就是李自成本人？或者，干脆，“曹冠李戴”仅仅是一种民间传说？

谁知道呢？

其实，不独在宜章一带有“曹冠李戴”之说，在广东乐昌，这种说法尤甚。所不同的是，李闯王身亡之地，又搬移到了乐昌，“曹国公”庙比这莽山来得更多，一些能佐证的古迹也不见少。

可是，谁也拿不出一个硬邦邦的直接证据来。

对李自成之死最感兴趣的应该是大清。可清代三朝元老《明史》主编张玉书最后也不得不老实声明：“自成生死终无实据”。

当时，清廷档案资料应有尽有，并且还可采访到追赶大顺军的当事人，张玉书的这一纸声明是绞尽脑汁之下的无奈。

李自成就像一位八卦阵高手，把自己的身后事布置得如此扑朔迷离。那架势，硬是要和历史老人开上一个大大的玩笑：你就可劲儿找我吧！

那情形差不多透着顽童的可爱。

所以，历史很大程度上只有轮廓而没有真相，历史上像李自成这样有意无意地八卦阵高手又有多少？还且不论那些硬生生抹杀历史的强者！

敬畏历史这句话有时候便显得有些迂腐了。

不过，我还是很喜欢这个李自成，他不像洪秀全，坐上龙椅后就昏庸得有些混蛋，也不像项羽，玩不过了就一剑抹了脖子，当然也不像刘邦，有着那么多的阴谋。他败了，可不服气，要再玩，还玩得那么惊天动地，让他的对手胆战心惊！英雄末路，可他却是末路英雄。

这个李自成，实在很男人。

在那座小庙，我点上了一枝香，在袅袅青烟中，我说：

你好！曹国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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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湖南日报·新湖南客户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