蛙鼓声中聊“双抢”

  湖南日报·新湖南客户端   2023-07-21 15:57:54

骆志平

易振君 摄

在农耕文明记忆中,没有一种乡愁,比插田扮禾还要美,垄上炊烟 ,缠着天边晚霞,田园牧歌,扬起风中稻浪,阡陌相连的乡情,伴着踩稻机轰鸣,挥汗如雨。

欢快小溪,带着银铃般笑声。儿时暑假,大多留在了外婆家田头,光着脚丫的小娃子,和山狗玩成了小伙伴,捕蝉、拾稻穗、盘泥鳅、递禾把、提壶送凉茶,几条小裤衩,晃动在双抢画面中,像在田头玩游戏,又像跟随大人学扮禾。

有了泥土作滋养,自然会萌生出好种芽,“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单凭在教室里吟诵几句小诗词,不可能产生“泥中打滚”的效果。那时的小娃子,长得比山狗还要健,身上的痧痱子一瓣瓣,连蚊子见了,也嗡的一声掉转头,不忍心再咬上那么一小口。

田泥中长大的孩子,不怕苦,即使人生遇到大风雨,想想爷爷挂在墙上的老蓑衣,拍打一下肩头的小尘埃,就如披上了穿过丛林的铠甲,这是农耕文明带来的收获,物竞天择,浑然自来。

依老皇历,正值双抢季节,过去农村的繁忙,在现代农耕装备面前,显得从容不迫。收割机,耕田机、插秧机,烘干机,让受够了农时苦的“泥腿子”,挺直了腰板,一天下来,随便就可收割种植上100亩,还不显疲惫。农业生产方式的转换,有一种穿越时空的感觉,一下就把“双抢”很忙,推向了遥远的过去,想必就连分五谷、尝百草的神农氏也始料不及。

农耕时代,渔樵耕读,山中狩猎,纺麻织布,日子就如不老的水车,叽叽呀呀,滚动向前,一晃就是几千年。除此之外,老百姓没有太多奢念,不急不慢的生活,打着节拍,依节气而来。错过节气,就错过了收成。这种亘古不变的法则,一直延续至二十多年前,才发生根本改变。

在年纪大一点的人看来,“双抢”并不陌生,每年6月下旬至8月1日左右,不到两个月时间,是农村最忙的季节,老百姓想要吃饱肚子,就必须抢抓农时,抢收抢种。

当然,除了人努力,还得天帮忙。收割、翻犁、踏耙、织耙、匍滚、拖平、打格、插秧,扎堆的农活有讲究。但生产队里不乏种田“老把式”,也有不少拖得动踩稻机,挑得起大箩筐的壮实汉子。但如果天公不作美,需降雨时却干旱,需天晴时又下雨,就很难赶上好收成。

上世纪六七十年代,这样的极端天气不少见,粮食产量也很低,虽然也有亩产上万斤的报道,真要亮出老㡳子,也就一亩早稻收成400左右的样子,晚稻好一点,一亩也难收500斤。每年粮食青黄不接,开春之后,经常闹饥荒,那些遭灾地区的个别老百姓,迫于生计,不得不提着袋子外出乞讨渡难关。

依农时插田扮禾,特别是组织抓好“双抢”,成了凝聚人心的好法子,公社广播每天亮着嗓门作安排。那时有农忙假,学校经常组织师生集肥,下派老师到公社支农,半边户人家,在外工作的家属,也要依农时,赶回田头上。

75年以前,收割稻子还是用扮桶,扮桶很大,略呈漏斗形,有四个伸出的抓手,方便挪移。扮禾汉子很辛苦,转动手中禾把,使劲抽打扮桶内沿,让谷子滑入扮桶中。最有力气的种田汉子,一天也单独收不完三分地。后来有了脚踩打稻机,打谷的速度才有所加快,记得公社第一台踩稻机运到田头时,周边的乡亲们。都围了过来,那阵势,比现在放个卫星还热闹。

很多人吐槽人民公社的做法,那是不了解当时农村的状况,没有一点工业化作基础,盲目放开搞单干,不知会要延误多少农时,饿死多少人。包括知青下乡,开设夜校,普及文化,在当时社会背景下,其意义远胜过现在的大学搞普及,这些如烟往事,似乎已经走得很遥远,其实,这样的事情就发生在我们父辈这一代。

“双抢”报酬实行工分制,男劳力每天记工12分,女劳力8分,学生3至4分,年壮的扮禾耕田,女性持镰割禾,递禾把,扎草把,堆草垛。插秧不分男女老幼,有些小孩子手脚麻利,一下就赶在了大人的前头。

田头广播很卖力,一天到晚,从没歇过气,放革命歌曲,通报先进事例,热火朝天的日子,心中涌动的全是集体主义的暖流。有时,公社有意组织劳动竞赛,分组分田亩,同时下田抢收,那场景,就像电影中的快镜头,打稻机踩得喘粗气,跑动的身影像赶集,加之田头广播闹得欢,那场面,如果有一个文化人看见了,定能写出一首快乐丰收歌。

学校组织支农,年轻人下田干农活,年纪大一点的记工分,统计收成、上报信息,支农的老师吃食堂,晚上,一般打地铺,住在学校或公社大礼堂。城里下去支农的女老师最怕田里的蚂蟥,有时插着田,突然发现小腿上叮上了好几条,黑黝黝的身子像虫子,红色的血囊鼓鼓胀胀,有个女老师吓得当场就大哭,乡亲们见了,赶紧凑过来,用手拍打叮咬的蚂蟥,然后将其碾进泥巴中。还有就是割禾时,扬起的蟥虫、飞蛾,时不时揉进汗水中,有的还弄进了眼睛里,那份痒,火辣带痛,现在想着,还彻骨挠心。

日子很苦,但富有人情味,乡村的画卷恬淡朴实。劳作之后,傍晚的山塘洒满了夕阳,上岸的泥腿子,大多会走进水中,清清身上的泥巴,泥水荡着清水,清一阵混一阵,村里的水牛很聪明,跟着主人走过来,偎进水塘角落里,就不想再上岸。小孩子顽皮,总要打打小水仗,洗完上岸,身上总还沾着不少的泥巴,手指一擦,就能翻出泥沙来,但那时的孩子很自在,不会有大人追着重新洗个澡。

不要老说那时苦,其实没有怨言的生活就是好日子。吃完晚饭后,扮禾汉子背个竹铺子往塘阶上一摆,躺下就能吹出好听的鼾声,引得清风徐徐来。那些年长的老人,则带着小娃子,摇着大蒲扇,讲着山里山外的故事,等到天气晚了,就讲起山鬼如何跑出来,专抓那些不听话的“坏孩子”,吓得小娃子拽着老人衣角,催着往回赶。而此时,蛙鼓已闹田头上,夜露渐显凉意来。

如今,靠近城区农村基本实现了土地流转,种粮大户一般拥有全套农机装备,农业文明实质已让位于工业文明。“双抢”作为特定时代的产物,成为了一种农耕文明的记忆,再往后,随着人工智能发展,无人种植指日可期。

今天邀上几位泥腿子,在现代化农场转了好几圈,本想了解一下农业新走势,没想到,话题转到了“双抢”上,大家你一言我一语,就拼出了这幅“双抢图”,犹如陈年老酿,捧到手心中,飘进乡愁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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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湖南日报·新湖南客户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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