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条不老河

  湖南日报·新湖南客户端   2023-07-06 11:09:06

  骆志平

  “河岸泊古埠,长堤係码头”,洗车河留下的悠远,在汉代五铢钱的吹捧下,将湘鄂渝边区商贾云集的繁华阵势,时不时摆在河堤老旧处。

  1278公里的长途号子,未曾疲倦,不知惊醒过多少梦中的山歌。土家族人语音古朴动听,但芳草香溪中,写不出洗车河字样,泊船而来的山外之客,脑壳一晃悠,就把译出的名号,连同洗车河的桐油、生漆、山药,推向了大山外。

  四年前,我去过一趟洗车河,由于脚步匆忙,没来得及细瞧一眼洗车河额上的皱纹,便踏上了归程。今年端午,在龙山洗车河镇挂职的周伟,给我发来了当地赛龙舟的热闹:水中桨橹阵阵,堤岸织锦漂移,龙舟号子撞着了山歌,那份热闹,牵着民俗美,揣满精气神,撩动我胃口。

  可惜!城市的端午,逐渐没有了雄黄拌酒。也鲜有赛龙舟的身影。然而,赛龙舟是中国传统习俗中,带有精神图腾的符号,划出的乡愁,岂止几句人海吆喝,更有吟唱不衰的屈子情怀。

  在大湘西怀抱中,洗车河是一条延续生命的母亲河。而洗车河镇只是龙山县所辖的一个镇,名头不大,传说不多,却独占洗车河名号,这让沿途其它14个乡镇的土家族人,或多或少心存小嫉妒。

  今天周末,和朋友一起,驱车五个半小时 ,我来到了这里。和过去一样,洗车河很清纯,看不到忧虑,也没有山外喧嚣来惊扰,像一个欢快的孩子,沿着酉水的方向,撒野在崇山峻岭之中。

  山中湿度很大,云缠雾绕,洗车河的柔情,笼上了轻烟。颇有“群山邀我来做客,云霞起早绣画屏”的质朴空灵。傍河的山道崎岖蜿蜒,有意裁剪着两岸的山歌和号子,吊脚楼悬在山坎上,老码头歇脚河湾中。

  洗车河从洛塔高山的神话中走出来,穿过古老的凉亭桥,一直耍到苗儿滩,然后,又在河水交汇处,踩着小浪花,和城里人玩起了漂流。

  喜欢沈从文的《边城》,里面装着大湘西最美的纯情和善良。那些在皱纹中变老的吊脚楼,听过二酉山的传说,也在商人路过的坡子岭上,聊过关门撒野的女人。然而,《边城》只是大湘西的缩影。书本中的故事,不单凤凰城里有,也掉进了沅水号子中。如今,在洗车河的风雨廊桥上,又织入了不少土家锦。

  只是,那时候的山道更急、弯更陡,洗车河还很懵懂,听不懂《边城》的故事,看不到山外的繁华。顽皮时,顶多挽起裤腿,试探一下山雨泛滥的性情。

  洗车河老街步履蹒跚,老旧的青石古巷,飘着明清的烟火,偎在新修河堤的下方,就像一段悠远的岁月,带着一家老小,清安在世俗不及的火塘边。

  老街连着凉亭桥,凉亭桥的廊檐拉得很高很阔。素面禅风,明清榫卯,梁柱成行,两侧围栏,巧作椅背。两侧坐满了摆摊的、纳凉的、闲嗑的十里乡亲,一幅世外桃源的惬意,横跨江岸两头,挑在洗车河硕壮的肩膀上。

  穿过廊桥往左拐,青石路扭着腰身往前跑,在一栋两层老宅前,我们止了步,房子的主人早已走出大山的怀抱,一把带绣的大锁锁着一帘清幽。同行的小凤女士指着二楼平窗墙垣的四个“小空口”,要我猜猜那个作啥用?

  原来,这里的老主人新盖房子时,不放心老宅的燕子,特此为它们留下了几个窝,这份大山的憨情,让我为之一震,让我感受到了洗车河人的幸福,不止在拱肩搭背的号子里,就连流浪码头的小山雀,也像找到了自己的家园。

  老集镇上的青条石上,到处可见化石为安的图形,从遥远的山道,踩着山里人的臂膀,徒步而来,那些逝去的光阴,老得背影匍地,如果静谧的月光不吱声,关了山门的古巷,即使挡得住山风,也拦不住这里的鼾声和蛙鼓

  “三子”在当里名声很响,分别为刀子、豆子、妹子。原始中的烟火,不显阔绰,但纯情原味,刀子作为洗车河的老家当,已成非遗记忆,富含微量元素的各种豆腐,经过打扮,已进走进城里人的生活,惟有洗车河的妹子,不染尘俗,清艳不输古丈山歌里、那位走出的明星。

  古街、古廊桥、古宅,都嵌在洗车河的眉眼上,循着老宅檐墙,我走近河岸的老码头,未及弯腰戏河水,一幅古老的洗车河全家福,居然素面无尘地浮在我眼前。于是,我赶紧轻捞水中岁月,吟唱起“古巷觅知音,河床作嫁裳”的诗情,生怕辜负了堤岸情、水中意。

  凉亭桥下的水面十分文静,绿水清幽,乖巧秀丽,安然躺在大山的怀抱里。但出了不远处的拦河坝,洗车河就如山沟里钻出的小孩子,一路撒野,细浪如花,翻滚向前。

  走出青石老街,就到了新拓展的集镇,雷锋路,雷锋楼,雷锋农贸市场,时不时露个脸,见证着望城人和洗车河人亲如一家的民族情。

  周伟30出头,在洗车河挂职两年,跋山涉水,未曾想到,晒出了一个黑不溜秋的帅小伙,经此历练,大山的憨情入了骨,脸上的阳光更老成,心㡳的善良也跃入了眉心。

  山湾清幽,所有的声音,依音律而来,是琴弦无法企及的天音,裸露在耳旁,像山药一样,抚弄着内心的疲惫。听说!天上的星星受了小委屈,也来到过这里,眨巴眨巴眼睛,就快乐地回到了月亮的身旁。

  如果没有沈从文的《边城》,仅靠几首山歌对喊,大湘西的名字可能走不出转坳的山坡,宋祖英是在小背篓是长大的孩子,山道有多长,吊脚楼有多美,都在她的歌声中,同样的道理,如果翻不过古丈的山脊,再好的龙舟小调也只能淹没在群山叠嶂的山道里。

  依着沈从文笔下的那份美,在吊脚楼栖息的河岸边,褪去一点清波滑石的绿苔,脚㡳一个趔趄,洗车河的清冽,便撞入了大山的怀抱,那份醉意,晃晃悠悠,流了好远,还依恋不舍,回头打出了一阵小漩涡。

  来到惹巴拉,已是中午时分,一桥连三寨,长沙人和洗车河人,在这里跳起了连心摆手舞。红灯笼挂到了长廊的尽头,土家织锦绣到了姑娘们的裙裾上。

  在一个大屋场前,几只大公鸡,雄赳赳走在太阳下,偶尔扬脖一鸣,那份威武,就连山歌号子都比不上。除此之外,午后的山里,大多显出一些慵懒和宁静,老汉叭着土烟,蹲在门前石级上,老黄狗眯着眼睛,贴伏在门口,远处的大樟树最憨实,撑着一把大盖伞,将背篓的女人拉进太阳疲困的树荫下。还有那些挪不动的屋檐,交错挤在一起。同样的容颜和气韵,惹巴拉的屋檐没分家。

  在去八面山的陡峭山岭回头一望,土家织锦和山花媲美,白云在蓝天怀抱里翻滚,山湾湾抱着水湾湾,山里的日子稍一打扮,又拼出了一幅土家锦。

  不带浮尘的文字,才能挑起这里的山和水。很多人不理解,沈从文的文字为什么那么干净、唯美,即使尝遍了世间的苦楚,仍是大山的憨情和纯粹。

  因为沈从文读懂了大山,临终告别妻子张兆和时简单一句:对不起。便将所有的感动倾囊而出。也把那个年代,一个山娃子闯入大城市,纯情不敌狡诈的辛酸一洒而尽。

  或许,城市是个大杂烩,从炉火中噼里啪啦煮出的口感,各呈一词,为了一份体面,不得不低头,但这种失去自我的热闹,多显虚伪嘴脸,人很多,缺人语,难免独坐生清凉。

  龙山以龙字开头,占据好山水,自然眉宇不俗,长沙对口联系已有30年, 从县城走过来,宽广的马路, 漂亮的房子,呈现出不少现代长沙的气息。

  然而,走进大湘西,我内心寻找的鼓点,却踩在洗车河的欢快上,这个撒野的孩子,在土家族人的摆手舞中长大,趴在吊脚楼的山歌里入眠,看似自由自在。其实,洗车河内心和月亮一样不简单。

  如果顺着桨声去寻古,里耶的秦简不一定能称老,土司城的城池不一定比得过这边的古码头。“桨撸摇风月,灯火盼归帆”,洗车河在岁月的长河中,给了大湘西灵性,给了土家族人在此栖息生存的理由。

  今晚的“月光未老,洗车河微曛”,过去的桐油、生漆、山药,似乎又从老码头上了风篷船,河岸的号子吼起来,拉商船入梦:嗨哟!脚踩大河岸,涉长水、过险滩、拉纤勇向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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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湖南日报·新湖南客户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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