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国良专栏 | 儿时美味记忆:乡里腊肉

    2023-01-09 14:34:51

年关将至,不少人正忙着为过年做准备,腊肉作为春节家宴上的一道传统菜品自然必不可少,近段时间,走在湘潭县的大街小巷,时常能看到居民家的窗台、阳台上挂满了精心制做的腊肉,令人垂涎欲滴。

是的,对于我的家乡湘潭县的老百姓来说,腊味,即年味。逢年过节,腊肉、腊肠、腊鸭……丰富多样的腊味美食,是饭桌上少不了的菜式。

腊味,是时间酝酿出的美味。《舌尖上的中国》在讲到腊味时提到:“这是盐的味道,山的味道,风的味道,阳光的味道,也是时间的味道,人情的味道。”

简简单单一盘乡里腊肉,是记忆中家的滋味,也是一年结束之时,不可或缺的仪式感。

一一题记

(一)

腊肉深受老百姓们的欢迎,今人吃腊肉,古人亦然。中国人制作腊味的历史已非常悠久。

关于腊肉的起源,如今已难以考证,但传说倒是不少,比如:4600年前,黄帝部族联合炎帝部族,与蚩尤部族在古涿鹿地爆发了涿鹿之战,最后,蚩尤败回南方,逃至湖南一带,其军队便携带着用肉盐腌制熏干的腊肉在大山里游走。从此,腊肉的做法便在西南一带流传下来。

传说毕竟不是信史,不过,在缺乏保鲜技术的古代,制作风干、熏干的腊肉能延长肉类存储时间,而且便于携带,所以“腊”也成为了人们处理肉类食品时使用得最多的一种加工方式。

先秦经典《易经》里提到“晞于阳而炀于火,曰腊肉”,说的便是将肉放在阳光下晒去水分后放入火中烘烤,就叫作腊肉。《易经》成书于西周初期,可见保守估计,腊肉也至少有近三千年以上的历史。春秋时期的孔子便很喜欢吃腊肉。《论语·述而》中提到:“子曰:‘自行束脩以上,吾未尝无诲焉。’”脩为腊肉,一束十条,因此,孔子的意思是:“主动给我十条腊肉作见面礼的,我从来没有不给予教诲的。”但是对于“束脩”的意思历来也有争议,有的学者认为,束脩或许只是代指礼物,并不一定就非得是十条腊肉。

然而,南宋大儒朱熹认为束脩便是十条腊肉,并说道:“束脩其至薄者。”意思是带着“十条腊肉”去拜师交学费,实在是太便宜了,所以属于“薄礼”。但孔子生活的春秋时期与朱熹生活的南宋,中间相隔了一千五百多年,也许我们可以推测:在生产力水平还不高的春秋时期,拿出“十条腊肉”应该也并非易事。

不过,通过朱熹的话语,我们最少可以推测,在朱熹所处的南宋时代,腊肉早已走进了寻常百姓家。宋朝有个叫作郑刚中的官员,曾作诗道:“噬遇腊肉尚为吝,饮食在颐尤欲节。”是说连吃腊肉尚且十分吝啬,在饮食方面更显得十分节约。吃腊肉可以用“吝啬”来形容,可见,对于很多宋朝老百姓来说,腊肉或许真算不上什么名贵的食物。

此外,还可以确定的是,在宋朝已经出现了我们今天概念里的“腊肉”。宋末元初的陈元靓在《岁时广记·煮腊肉》中便写道:“去岁腊月糟豚肉挂灶上,至寒食取以啖之,或蒸或煮,其味甚珍。”南宋诗人杨万里也写过一首《吴春卿郎中饷腊猪肉,戏作古句》,当中描写腊肉的形态:“霜刀削下黄水精,月斧斫出红松明。君家猪红腊前作,是时雪没吴山脚。”这里提到的腊肉形态,和我们现在吃到的腊肉似乎已无太大区别了,更为关键的是,那些腊肉,都是在腊月、雪天里制作的,这不就是我们今天所说的“腊肉”嘛!

明清时期,腊肉更为普及,小说《儒林外史》中的第一回中便写元代才子王冕时提到:“或遇秦家煮些腌鱼、腊肉给他吃。”在第二十八回当中又写乡里人诸葛天申不认识香肠,吃着香肠却说:“这就是腊肉!”由此可见,在明清时期,腊肉确实是一种常见而亲民的食品。

不仅孔子,近代喜欢腊肉并为其作文的人也不在少数。梁实秋在《雅舍谈吃》散文集中便有一篇《腊肉》专文,可作为代表。正如文中所说:“腊肉就是经过制炼的腌肉,到了腊尾春头的时候拿出来吃,所以叫做腊肉。普通的暴腌咸肉,或所谓‘家乡肉’,不能算是腊肉。湖南的腊肉最出名……”作为土生土长的湖南人,伟大领袖毛泽东对家乡的腊肉也带有深厚的感情,即使远离家乡,也忘不了记忆里的味道。

(二)

家乡有句俗语:"养鸡鸭换油盐,养肥猪为过年"。真正的年味,是从杀年猪开始的。

冬月里,只要过了冬至,村里的乡亲们就开始杀年猪了。那时,每家每户都养猪,都有猪圈。那些日子,浓浓的肉香和酒香踩着年的步伐与节奏,在乡村的上空飘飘荡荡。

主人要杀年猪之前,都会通知自己的亲朋好友到家里吃上一餐:一是庆祝自己一年来辛勤劳动的成果,二是杀猪时会砍块猪肉让亲戚带回去,以表好客之意。而杀年猪,不仅仅是村里的传统习俗,更是预示着新年到来的喜庆。

到了杀年猪的那一天,村里的人早早地过来帮忙。

杀年猪的第一件事是烧开水。村里每家都有厨房,都架有大锅。在杀猪前,屠夫会吩咐主人烧两大锅开水。

等水烧得翻起浪花的时候,主人便从猪圈把猪赶到院子里。只见五、六个腰圆膀大,手粗腿壮的青壮年男子把猪围了起来,有的揪猪尾巴,有的摁住猪耳朵,有的用绳子捆住脚。

随着口号“一、二、三”的吆喝声响起,猪被抬起放到长凳上。

伴随着猪的嘶喊声,屠夫把一个带勾的铁镣勾进猪的下巴,右手握着一把柳叶尖刀,往猪脖子猛力一扎,热气鲜红的猪肉喷涌而出,流到盆中,猪血便接了满满一大盆。待到猪的嘶叫声慢慢弱下去时,就把猪抬进一个腰形木桶里。

屠夫便把主人提上来的热水倒入桶里面,浸泡一分钟后,来回反复翻身,之后就开始刮猪毛。屠夫都有两把刮刀,有时忙不过来,旁边的人就用瓦片,有的用刀子,有的用手,大家一起帮忙刮毛,翻来覆去几个来回,便将猪身刮得白白净净。

这时,只见屠夫拿着一把尖刀,在猪后脚的地方划开一个两公分的口子,然后插入一根长长的铁杠子到两只前脚的地方,取出来,然后用一小截竹子插到里面,然后屠夫用手握住,鼓足气对着猪吹气。这时是孩子们最兴奋的时候,看着屠夫每吹一口,猪身子便膨胀一分,最后把猪吹得圆滚滚的。

孩子们在旁边跺着脚喊:“不能再吹了,不能再吹了,要炸开了,要炸开了。”这时的猪就像一个大大的白气球,躺在地上,四脚朝天,这样更利于屠夫开肚取脏。

主人早早就把梯子靠墙放好了。屠夫拿着那个带勾的铁镣,勾进尾巴骨里,这样把猪倒挂起来。

开肚、取内脏、去猪头、洗内脏、过秤……这些既是技术活,又是细活,娴熟的屠夫会很麻利地做完这些程序。

最后,主人会吩咐屠夫,猪的哪部分用来招待今天的客人,送亲朋好友的又是哪部分,还有哪些是用来熏腊肉过年的。

(三)

我这里所说的腊肉并不是城市饭店里的那种一小片一小片的腊肉,而是那种肥肥腻腻,大块大块的正宗的乡里腊肉。这种腊肉只有在乡下才有,即使是被带到了城市,那也一定是"改良版"的。因为,“腊”本读作“xi”,指的是一种肉类加工方法:即将鲜肉以盐或酱腌渍后再行风干,是为“腊肉”。如唐代文学家柳宗元在《捕蛇者说》中提到:“然得而腊之以为饵”,这里的“腊”便是风干的意思。而“臘(la)”表达的意思才是我们今天所讲的寒冬腊月,农历腊月里准备的肉叫作“臘肉”。

乡里的腊肉黄中透黑,黑中冒着油,是用松枝和谷壳熏制而成的。把刚杀的大肥猪大卸成八块,放在盐水缸里浸上十天半月,再用绳子穿起来挂在炕上。炕必定是独占一间小屋,密封着。生松枝加上谷壳点燃后,慢慢燃烧,却燃不起火焰,只有一缕浓烟从火堆里冒出,慢慢地扩散,逐渐充满整个小屋。生火的人这时必然是三步并做两步地往外飞奔。等关上门,一边大口大口喘着粗气,一边用手揉着被熏出了泪水的双眼。方想离去,总又有点不放心,生怕里面有什么会引起火灾,于是再憋足了一口气推开门,在烟雾中摸索着来到火堆旁,再检查一下周围会不会有起火的隐患,这才狗急跳墙一般裹着一团烟雾飞奔出来。等得喘匀了气,身上兀自还冒烟。这时,如果在屋子外面张望,势必看见房顶的瓦缝里青烟缭绕,恍若仙境。

初时,肉还在吧吧嗒嗒地滴着盐水,但熏得三两天,水滴干了,肉也开始泛出浅浅的黄色。再熏上十天半月,黄色已经完全掩盖了原来的白色,变得黄澄澄的,极其诱人。但要让人一见就流口水,必然要等到一个月后,那时肉已经开始散发香味,这时烟雾可以小一些了。那香味是实实在在的,仿佛可以触摸到的,乡里人就喜欢这种实实在在的香味。花香太飘渺了,若有若无的,那是城市里的高雅人才感受得到的,乡里的人没有那份心思,只有这腊肉的香味才能令他们心里踏实,才能令他们在艰辛的劳作之后体会到生活的乐趣。

腊肉熏得黄中带黑的时候,烟便可以停下来,家里人便可以经常进去了。有事没事只要经过这屋子,必定会仰头来望那一炕黑黝黝的腊肉。尽管已经数过很多遍了,但仍然禁不住再数一次,数着数着,脸色就变了,仔细一看,那腊肉的某一角竟然被老鼠偷偷吃了一些,于是就会大骂起来。

烟停了两三天,腊肉便可以收藏起来了。在平时是腊肉是很少吃的,只有家里来了尊贵的客人,或者是逢年过节的时候,才用磨得铮亮的菜刀切下一块,放到锅里去洗。待到洗干净了,腊肉便褪去了那层黝黑的外衣,变得黄澄澄、油渍渍的,别说吃,就是看一眼,也会是一种享受。

母亲做的乡里腊肉质地鲜美,放得越久,色味越正。从头年腊月,经春暖花开,盛夏酷暑,秋高气爽,寒冬凛冽,可以一直保存到第二年腊月。每当有客人来时,母亲总会切下一大块,洗净,切片,或炖或炒,待煮熟端上桌,吃上一口,但见膘白肉红,食用油而不腻,软而不绵;膘油浸入菜里,连和菜也淡香幽幽,开胃下饭;和梅干菜蒸制成烧白,入口即化,那种香,那种鲜,沁人心脾,全身的毛孔,淋漓痛快,没有一处不舒坦。

无论走多远,尝过了多少山珍海味,却都无法超越心中那魂牵梦绕的腊肉。对于我这个对海鲜过敏的人而言,唯独偏爱家乡的烟熏腊肉。不知道是味觉出了差错,还是身体缺少某种微量元素。总是不喜欢吃海鲜类的食物。为此,母亲做的乡里腊肉,便成了我魂牵梦绕的一道菜。

只有此刻,家乡的味道在心中才变得清晰,实在。其实我心底里明白,这魂牵梦绕的牵挂,牵挂的并不只是味道,更是温暖的亲情与爱。

文/楚国良 

作者系湘潭市委党校退休干部,四级调研员。曾连续6年被评为《湘潭日报》优秀通讯员,其作品在《人民日报》、《中国特产报》、《中国社会科学报》、《中国县域经济报》、《领导科学》等权威报刊上发表。先后主编或参编《晓霞之子》、《今日梅林》、《青山文史》、《响塘文史》和《云湖文史》等多个乡镇文史资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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