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小平

宋朝诗人杨万里在《田家乐》里写道：“稻穗堆场谷满车，家家鸡犬更桑麻，漫栽木槿成篱落，已得清阴又得花。”的确，在我童年的时候，我老家也是这样的景象。房前屋后都有木槿花。

木槿花，朝开暮落，朝开夕逝，花香淡雅芬芳，每每看到木槿花开的时候，我的感情就经历着一次次摇撼。我总想沐着木槿花的馨香，写一个妈妈的故事，以酬多年含泪的夙愿。可这个主题对我来说，既动人又沉重，几次提笔，又默默地放下了。去年秋天气温异常，热浪袭人，在我祖宅复建落成时，房前屋后的木槿花还是如期开花了，再次将我的思绪牵到永远的过去，让我想起了妈妈年轻如花的笑脸，想起妈妈和我共同度过的日子。岁月无痕，母子情深。让我用心来写一篇迟到的对木槿花的思念吧！

我的妈妈叫陈第华，我长大成人后才知道我妈妈是邻村嫁过来的童养媳，外公是个远近闻名的乡土“秀才”，英年早逝，也许是因外公早逝的缘故，妈妈过门刚满7周岁。人们都说：孩子眼里的妈妈是美丽的，这当然有血缘关系的情感因素。但我要说，我的妈妈是真美丽、真漂亮。中等身材，白皙的皮肤，大大的眼睛，微黄的秀发，说话做事总有几分大户人家的范儿。

妈妈共生下9个儿女，她吃了那么多苦、受了那么多罪，经受了一个母亲难以承受的打击，可身姿苗条、容颜不改。我真为有个“漂亮妈妈”而自豪。

在那个时候，妈妈出生的家庭还算得上“名门”，但她没有文化，一辈子是个农民身份，她平凡而不失高雅，爱心悠悠，温情脉脉。有一年春天，爸爸砍回家的一捆柴火里面有一半是木槿枝条，妈妈领着我们兄弟俩在禾堂边坡上将木槿枝条一排排插起，不到二个月，木槿开花了。一排排木槿花开满在禾堂边坡上，缤纷浪漫起来。妈妈捊着头发动情地说：“咱家木槿开花了，是个好兆头，我和你爸爸都盼望你们俩兄弟快快长大，像木槿一样成长开花。”

美丽的妈妈给我兄弟俩吉祥的祝福，给我兄弟俩一则木槿花的童话，成了我兄弟俩一生挥之不去的木槿情结。至今，我依旧清晰地记着妈妈常坐在祖宅大门口的大平麻石上缝补衣裳，穿针线，老半天都穿不上，用手在眼前左右摇晃几下，接着又穿。她最好的一件衣服是清蓝色左腋下开扣的涤卡衣服，她最爱唱的一首歌是《树上的鸟儿成双对》，她最爱做的事是给当地青年男女当媒人。每次外出总会用头巾包回点心或李子或凉薯，看着我们吃，自己却舍不得吃一口。冬天，妈妈把红薯做成薯片，上学前抓一把放进我的书包里，我多半是把薯片当早餐，边走边吃，既简单又方便。在我的记忆里，妈妈生活中最难为情的是向邻居借钱借米的尴尬，最开心的时刻是我上小学一年级被评为“三好学生”的那次，做得最香甜的食品就是肉包粑子。

清贫中的妈妈是艰难的，也是乐观的，她是精神的富有者，她一辈子没有存个钱，想去一趟“洋城”都没去成，但在我结婚时，硬是借钱给我制了一套新铺盖，把家里最值钱的铜脸盆交给我——象征团团圆圆。妈妈情怀温暖，心细如丝。面对这两份“厚礼”，我惊讶而激动。然而，妈妈确确实实很穷。连一样值钱的物品都没有，她唯一的宝贝，那个铜脸盆是我外婆家拿来的。

妈妈有眼疾，可她从不轻易休息，干农活、干家务，虽不算利落，但总是起早摸黑。她每天听哨准时出工，收工一回家就给我们做饭菜。一有空就帮邻里带孩子、晒谷、筛米。晚上，她坐在灶前的油灯边不是扎鞋底、做布鞋，就是缝补衣服。她真忙，又是真高兴。她属于我们，属于邻里，也属于大家。劳累和操心最终让她病倒了。那是1997年10月，我接到电话，从单位赶回，我把妈妈背上车送她到医院查病，检查结果：妈妈患有严重的肺心病，眼疾是重度白内障，治疗的最好时间已被耽误。妈妈得知情况后，说的第一句话是回家，问我这些检查用的钱是哪来的。大夫告诉她，是你儿子用他的名字挂的号，妈妈起身对我说：“儿子，妈妈是个农村妇女，不是吃国家粮的，这便宜咱不能占，你这样做是犯错误。我这点小病，回家找点草药吃一吃，就会好的。”妈妈和气地说着，眼睛里却闪出严肃的神情。我愧疚，满脸通红，又跑去重办了母亲治病的手续。发生在医院里的这段“插曲”，竟成了教育我几十年的人生一课。

妈妈病了，一病不起，她胸口闷的呼吸不上，脚肿得不能行走，口苦得想吃柑橘。知道妈妈口苦想用柑橘来缓解，我把橘子剥开喂到妈妈嘴里，她嘴巴微微地动了一下，老久不见吞下去，看到这种情形，我把女儿叫到妈妈床前，交代女儿：奶奶吞了，你就马上喂。自己站着不知所措，在我焦急不停地呼唤中，她还是在1997年12月16日的傍晚逝去。她在生命弥留之际，喃喃地留下一句话：“儿子，你要好好学习，好好工作，做一个正直有出息的人。”她就这样地去了。留给我的是嘱托、是眷恋、是慈爱。我和我的妻妹夫为她换衣服，只见她一条薄棉裤补了五块补丁。这五块补丁，时时浮现在我的眼前，牢牢补在我的心头，让我永远心痛，永远不平衡，永远补偿不及啊！

日月轮回，往事如烟，屈指数来，妈妈离开我已经25年了。25年在历史的长河中是短暂的，可在我的生命里是漫长的。因为我是在期待和顾盼中度过的，妈妈是我生命中的保护神，妈妈是我心中的一盏灯，她给了我生命，给了我希望，给了我一生进步的阶梯。她付出了那么多爱心，可一天福也没有享受上。她劳碌一生，奉献一生，没有到城里好好玩过一天，没有逛过超市，没有去过公园，没有上过电影院，临走前想吃柑橘止苦也没有尝到甜味。妈妈你可知道，风雨25载，社会发生了沧桑巨变，你割舍不下的儿孙都长大成人，你的大孙子上了重点大学，在央企锻炼后，现在自己当了老板，你的孙女在一个事业单位工作，待遇还不错，你的小孙子在省重点中学读书，成绩斐然。你的孝顺儿子，我今年要退休了，有两个孙子，一个孙女，一个外孙。然而，在举家团圆的时候，我总为失去她这位慈爱的母亲扼腕叹息。如果说人生最大的痛苦莫过于生离死别，那么，遗憾却是心中的痛，无言的苦，让人长歌当哭，一生不宁！

每逢大年除夕，中央电视台春节联欢晚会开始的时刻，我就禁不住望着窗外遐想，企盼她蓦然而归，穿的还是那件清蓝色左腋下开扣的涤卡衣服，头上披着紫色的四方巾，坐在我们中间，叫着我们的乳名，尽享天伦之乐。

而今，历史已翻开了崭新的一页，新时代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建设正在飞跃发展，全国人民已过上了小康幸福生活。看，妈妈从岭南山村河边走来，又向大山深处走去，她的身影多么熟悉，多么亲切。我们看见了，她在遥远的凝视，她的目光是多么温热、多么慈祥。我要说：乡村的路有多长，妈妈对儿女们牵挂的心和祝福就有多长，无论妈妈走在什么地方，其实，永远没有走出留给儿女们这个母爱的村房。

又是木槿花开时，花香袭人，花色迷人，此刻，听，“生活中正因为有了您，我们的生命才有意义。”这不是诗人浪漫的格言，这是儿女心底的回声，伴着儿女轻声的呢喃，亲爱的妈妈早已回家了。瞧，她不正微笑在木槿的花丛中吗？

值此，我用《天之大》这首歌来寄托对妈妈无限的思念！

妈妈，月光之下，

静静地，我想你了，

静静淌在血里的牵挂，

妈妈，你的怀抱，

我一生爱的襁褓，

有你晒过的衣服味道。

妈妈，月亮之下，

有了你，我才有家，

离别虽半步即是天涯，

思念，何必泪眼，

爱长长，长过天年，

幸福，生于会痛的心田。

天之大，

唯有你的爱是完美无瑕，

天之涯，

记得你用心传话，

天之大，

唯有你的爱，我交给了他，

让他的笑像极了妈妈！

责编：廖慧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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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审：易禹琳

三审：杨又华

来源：湖南日报·新湖南客户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