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闹市之夜听蛙鸣

龙泽巨     2023-04-13 17:42:02

文|龙泽巨

在山乡田野长大的人,诵读宋代诗人辛弃疾的《西江月·夜行黄沙道中》,就会倍感亲切:

明月别枝惊鹊,清风半夜鸣蝉。稻花香里说丰年,听取蛙声一片。

七八个星天外,两三点雨山前。旧时茅店社林边,路转溪桥忽见。

在上世纪六七十年代的澧阳平原及其周边丘陵地区的春夏季节,明月、惊鹊、清风、稻花、蛙声,那是夜间常睹常闻的情景。

但我对澧阳平原的蛙声,却别有深情。春夏季节,在稻田里、池塘边,便可常常目睹可爱的青蛙,青绿的头部和背部,乳白的胸部和腹部,两条腿前倾,三角形的头向上抬着,用婴儿一般的眼睛望着我,待我走近,他们会从池塘的岸上跳下去,一头扎进水中;或快步爬进稻田深处。夜间,我家屋前的稻田里,成十上百只青蛙就会上演奏鸣曲,“呱呱”“呱呱”,此起彼伏,悦耳动听。我常常走近稻田或池塘边,伫立着聆听青蛙的歌唱。

上大学后成了城里人,远离了澧阳平原,就听不到青蛙们的演唱了,回家看望父母,也只有春节期间在老家住宿,当然也听不到青蛙们的合奏了。但我万万没有想到的是,今天却在长沙这个大都市的闹市区的夜晚,听到了青蛙们的欢唱。

我退休后,跟着女儿住进了芙蓉中路附近的一座住宅小区。这个小区的高楼之间,开发商修建了一口人造池塘,池塘四周的岸上种着多种常青树和多种花草,池塘底板上铺满了鹅卵石,上面布满了泥浆和青苔;池塘中间修建了一个十多平方米的小岛,岛上种满了灌木和花草。这口池塘俨然像农村田间的一口天然池塘,只有水泥岸堤和周边的高楼标示着它的人造性。

我常常牵着小小的外孙女在池塘边玩耍,认树识草,戏弄金鱼,欣赏高楼的倒影和晚上的月影。

我家的住宅位于紧邻池塘的楼栋里。第一次睡在屋里,正是老家澧阳平原稻花喷香、蛙叫蝉鸣的时节,晚上十点多,虽然芙蓉中路的汽车声接连不断,但小区里却是一片寂静,洗完澡爬上床,准备饱睡一夜。安安静静仰卧床上,闭上眼睛,突然间听到楼下池塘里一种久违了的熟悉的声音,我侧耳聆听,“呱呱”“呱呱”,是青蛙的叫声,有时是一只青蛙的独唱,有时是两只青蛙的对唱,有时是两三只青蛙的合唱。我判断,一共有三只青蛙。我惊异了,为什么白天没有看到青蛙的身影?他们是怎么来的?是人工繁养还是从天而降?我恍惚了。

听着青蛙的歌唱,我的思绪又倒回到了生活在澧阳平原的少年时代。

我的中学时代,是我家最困难的时期。唯一的收入来源就是卖鸡蛋,一个鸡蛋卖六至七分钱;哪一天母鸡没有下蛋,父母的心就慌乱不已,因为购买食盐、火柴、煤油和肥皂就靠鸡蛋的收入。我每年五至九月没有鞋穿,只能赤脚走路,也无钱买一双塑料凉鞋或胶鞋;上中学无钱寄宿,只能跑通学,也无钱吃中饭,导致我得了严重的胃病和膝关节炎。但在春夏季节,大队(现在叫“行政村”)的小伙伴们却有一个收入来源,就是晚上捕捉青蛙,提到哈市镇的菜市场出售。捕捉青蛙需要准备一个带木柄的网罩、一只腹大口小的蔑篓子、一只手电筒,到了晚上,小伙伴们一手持拿网罩,一手持拿手电筒和蔑篓子,到池塘边、稻田埂边搜捕青蛙。当手电筒的光束对准青蛙时,它的眼睛会暂时失明,小伙伴就马上把网罩压下去,再用手在网罩外捏住青蛙,再把它放进蔑篓子里。一个晚上花费两个小时,可以捕捉到两三斤青蛙,第二天早晨,他们的父母就会提到哈市镇的菜市场出售,可换回四到六角钱。这可是一笔大的家庭收入。

有个小伙伴邀我一起捕捉青蛙,当我听学校老师说:“青蛙是一种益虫,专门捕食危害农作物的小虫子,大家都要保护青蛙。”因此我就没有接受这个小伙伴的邀约。但当我看到他们每天都有一笔不菲的收入时,心便动了起来,准备了手电筒、带柄网罩和蔑篓子。一天晚上,我带着这些工具来到一口池塘边,准备大干一场,远远就听到青蛙们此起彼伏的“呱呱”“呱呱”的大合唱,我高兴极了。

我用手电筒对准一只硕大肥厚的绿色青蛙,它的两条前腿趴在草地上,昂着头望着我,一动不动,眼珠骨碌骨碌地转动,然后它张开大嘴,“呱呱”“呱呱”地唱起了,就像一个可爱兮兮、可怜巴巴的人类婴儿。我的心一下子就软了下来,移开对着它的电筒光,用网罩把它推到了池塘里,然后带着工具回家了。从此我彻底打消了捕捉青蛙出售换钱的念头,但我每天晚上都会站在我家门前的禾场上静静地聆听青蛙们“呱呱”“呱呱”的合唱。

几十年后的今天晚上,我竟然在省会城市的闹市区听到了青蛙悦耳暖心的歌唱,就像冬天里沐浴阳光一样温暖。次日早晨,我带着外孙女去池塘边搜寻青蛙们的身影,但一无所获;一连几天的搜寻,还是一无所获;中间的小岛上不去,这几只青蛙应该潜伏在岛边的水草中。每到晚上十点多钟,那几只青蛙“呱呱”“呱呱”的欢唱就会此起彼伏地响起。

可爱的青蛙,可爱的宝贝,衷心地谢谢你们。

可是,你们从哪儿来?难道你们是从二百多公里外的澧阳平原爬行过来,报答我当年的不杀之恩吗?

但愿你们在每年春夏时节的夜晚,欢快的歌唱,“呱呱”“呱呱”,温暖我的心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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