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鸟人”大自然——写在《跟着大雁去迁徙》之外

  湖南日报·新湖南客户端   2023-02-10 17:38:19

文|谭学亮 图|周自然

腊月二十六,单位开大会。台下正襟危坐,也会不时瞄瞄静音态的手机。自然君一早来信:等一会儿,他要给我送本新出的书来,到了楼下会电告。

严格地说,我与自然君并不熟,甚至连面都没见过,头长头圆也不晓得。他其实是我一位书友。

壬寅春上,《江流有声》面世,原单位一位老同事,为了支持我,下单几十册送友,自然君刚好是他本家兼老乡,便进了“强赠”之列,没想到竟然被他喜欢上了。

那天是周末,他下班时收到书,便端坐办公室,花了四小时,一口气读完了《江流有声》,并马上开始在家族中接龙阅读,限定每家停留两天,一时应者雀跃。他还快马加鞭,写下长长书评,发在自己的“美篇”。

读到老同事转来的“美篇”,心中自是欣喜万分又感动莫名。不惟心血之作得到了陌生书友认可,入眼文字也养眼养心得很,洋洋洒洒,不疾不徐,有详有略,起承转合,一看就是文章里手。我这是遇见了难得的知音呢!

后来,我把自然君的书评转到公众号,也赢得好评一片,大家无不惊诧于他竟能读得这样又快又好。应他要求,文章署名“大雁去迁徙”。这同样惹得大家浮想联翩:此君该是何等风致,才会想出如此特立独行之名来呢?

此后,除朋友圈偶尔点赞,我与自然君其实并无太多交集。没想到岁末年初,却得他出书喜讯,且有书专赠,心底自然高兴又感动。这该是一本什么样的心血之作呢?

手机如约般悄悄亮了一下。我想,该是自然君到了。赶快下楼,边走边想:从未谋面的我们,会否互相认错?

下到大堂,但见厅中立有一中年汉子,面前几案正搁着厚厚一本新书,心想必定是他了,于是急急迎上前去,他也快步迎上前来,两人算是对上了。

四手相握,这才发现自然君个头与我差不多,只是身材明显精干也中看多了;脸盘不长不圆也不大,眼眶还似乎微凹,眼睛却炯炯有神;镜片后隐隐射出两道精光,似乎既带锐利之色,也挟豪侠之气,更有浓浓的掩藏不住的文人雅意。我想,这自然君如果投身兵营,大约会是儒将一枚的。

松手坐下,自然君便把沉甸甸的新书递了过来。封面上,湛蓝天幕之下,皑皑雪山之上,前后五只大雁组成“二二一”队形,正展开翅膀,奋力飞翔。“跟着大雁去迁徙”七个白体大字,也“二三二”分成三排,醒目列于雁阵上下,两翼护航般,煞是好看。随手一翻,内里还有不少彩照,端的是图文并茂,更显得灵动高雅,令人喜上加喜了。

赶快前台讨笔,请自然君签名。他也不客气,“刷刷”几笔,就在扉页留下了墨宝,却又特意提醒我,他写的是“品鉴”而非“雅正”,因为这书并非是他所著。定睛一看,作者果然另有其人,大名“徐亚平”是也。

我感叹于他的认真和细心,却也暗生疑窦:非自己所著却专程送人?莫非这自然君也像我的同事、他的本家老乡之于《江流有声》一样,是出于友情支持?

自然君解释说,书里用了他许多照片。

自然君是摄友我是知道的,圈里还见过他发的不少精美鸟照,似乎隔屏都能听见鸟儿们的欢声笑语,料他是妥妥的高级“打鸟”人。可惜我于摄影是“假洋鬼子”,套头单反都嫌重,更不用说“打鸟”的长枪短炮,只能点赞静观。

书中有己照片,便以此送人,倒也合情合理。莫非这《跟着大雁去迁徙》,是一本“打鸟”之作?

送走自然君,我抓紧拍了几张照片,包括书的封面、部分章节标题和他的签名等,带点炫耀发到了“《江流有声》书友会”,自然君还上传了我们的合影。

群里一下热闹起来。有说自然君帅得像香港张家辉的,有夸书中齐齐整整七字标题有古龙金庸之风的,有羡我可先睹为快的,还有心急书友问哪可以下单的……自然君的赠书之举,着实让大家小小开心了一把。

再次看向自然君的签名,我才发现端倪:这书名,不就是“大雁去迁徙”之前,加了“跟着”两字吗?难怪似曾相识呢!

问题是,自然君怎会允许别人将自己笔名用作书名?这书名与笔名有什么关系?这书与自然君,又是什么关系?

年前诸事繁复,几天前开完工,我才正式开读《跟着大雁去迁徙》。兴冲冲读完作家韩少功的“代序”和作者徐亚平的“后记”,我才惊讶地发现:

这自然君,委实太谦虚、太低调了!

原来,这本40余万字、近500页的大部头,既非“打鸟”之作,也非仅用了自然君几张鸟照,它,其实是一部讴歌十余年来,全世界万千志愿者不惜殚精竭虑,甚至倾尽全力,共襄爱鸟护鸟伟大壮举的长篇报告文学!

而自然君,就是这场壮举的发起人,这群志愿者的主心骨,也理所当然成了《跟着大雁去迁徙》的核心主角。

我真是没想到,看起来个头不高、普普通通的自然君,竟然是这样一条伟岸卓异的汉子呢!

自然君的家在洞庭湖畔、汨罗江边、屈子祠旁,特殊的历史地理人文环境,让他自小就浸染了屈子的家国之念,也看惯了洞庭的雁起雁落。

中国农大学成归来,他在洞庭湖中的君山待了八年,会同小伙伴把个濒临倒闭的破企业整得虎虎生威,又在大家的依依不舍、百般挽留中自主创业,更是风生水起,不但成就了事业梦想,还实现了财务自由,很想做点其它事情了。

2012年8月,候鸟南迁在即,打小就爱鸟的自然君不禁突发异想:这些每年如约南来北返的大雁,走过的是一条什么样的迁徙之路呢?

他决定采取全民参与方式,去追寻大雁迁徙的身影。为此他注册了微博号“大雁去迁徙”,并发出了第一条颇有诗情画意的微博:

今秋,你,当大雁从头上飞过,拍下来,发一条微博。全世界的微博,描绘出大雁迁徙的轨迹,而你,正在“跟着大雁去迁徙”。

自然君此举很快就引起了热烈反响,北京青年画家李理、青海青年牧民吐旦旦巴等许多陌生、遥远、普通却志同道合的网友纷纷加入进来,并从此一发不可收拾,变成了一场旷日持久、声誉日隆的世界级公益行动。

自然君起初以为,大雁南来北往,应该就像歌儿所唱,是在奔赴诗与远方,后来他才知道,随着人类对环境的破坏,随着栖息地被肆意侵占,随着一些愚昧或不法之徒利益熏心,大雁的迁徙之旅充满艰难险阻,常无栖身之地,常无果腹之食,并会不时遭遇血腥杀戮等灭顶之灾……

自然君为此痛心疾首,决定举起爱鸟护鸟的大旗,“跟着大雁去迁徙”,也就从一时心血来潮般的观鸟之举,变成了铁血护鸟的重大公益活动。

十余年来,自然君和“跟着大雁去迁徙”的志愿者们借助和聚合政府、企业、媒体、科研机构和民间团体力量,先后竖起一座座标记候鸟迁徙起止、中转的“鸟碑”,标绘一条条纵贯南北的迁徙“鸟道”,维护一个个候鸟栖息、觅食、补给的“鸟港”,救助一只只被猎、受伤、落难的“鸟辈”,初步建起了辐射全国乃至全世界的爱鸟护鸟网络。

2016、2018和2020年,“跟着大雁去迁徙”还连续开展了3场声势浩大的“全球候鸟跟踪守护行动”,参与者不但遍及全国东西南北中15个省份,还扩展到了俄罗斯、蒙古、日本、澳大利亚、英国、加拿大等众多国家。

这该是一项多有意义、多有影响的公益活动呀!

由此我也明白了,为何自然君的笔名叫“大雁去迁徙”,这本书叫《跟着大雁去迁徙》!

包括序章和尾声,《跟着大雁去迁徙》分为十篇,长短不等。看书看皮,其序章就颇有特色,因为它一反常态,竟然有长长的三节文字。

第一节《横岭湖上草青青》,浓墨重彩描绘了2021年2月27日,自然君和苏志光等志愿者在洞庭湖中的王家台子送雁北归的故事。

第二节《牵羊卖到河夹塘》,描写洞庭湖边河夹塘出生的自然君伴随母亲哼唱的童谣《牵羊卖羊》长大,从小爱看白鹭抓鱼和大雁群飞。独特的历史、地理和人文环境,让他从爱鸟人逐渐变成了护鸟人。

第三节《天地茫茫觅大荒》,记叙“跟着大雁去迁徙”的缘起。2012年8月自然君发出第一条微博,初衷是想弄清儿时之问:大雁从何飞来,飞向何处,途经何地?而当年10月、11月曝光的两起重大伤鸟事件,却把他催生成了铁杆环保卫士,“跟着大雁去迁徙”也因此变成了护鸟人集结地,12月8日在洞庭湖设立第1号迁徙保护碑,更是其标志性事件。

上述三节文字,以人为主,宏微兼顾,点面结合,有详有略,为全书的核心主角自然君和他的“跟着大雁去迁徙”同道们做了重点刻画、集中展示和必要铺垫,为主体部分的展开奠定了坚实基础。

从写作角度说,这真是很别致也很成功的构思。

主体部分,每篇大体是以某一种或两种飞鸟为经,以围绕它发生的爱鸟护鸟故事为纬,纵横书写“跟着大雁去迁徙”活动的前世今生。比如,第二篇的主角叫“豆雁”,共写了七个故事,虽然有大有小,却个个动人心魄。

其中第一个故事,叫“黑豆梦断山海关”,写的是2013年3月,一只肩负科研使命、配有跟踪器、被自然君命名为“黑豆”的豆雁,在鄱阳湖被救生放飞,孰料一个月后在山海关失联了。

自然君赶快通过“跟着大雁去迁徙”微博,向京津冀辽的鸟友们紧急求助。当地志愿者田志伟和北师大博士阙品甲等立马开始寻找。后来“黑豆”虽被找到,谁知却早被捕鸟夹子重伤,并终告不治,殒命于北归途中。

消息见诸报端,世人唏嘘不已。一只鸟的死亡,不但牵动了当时国人的神经,就是如今读来,也依然是沉甸甸的。

而自然君,则从中想得更多、更大、更远:科研机构能否走出实验室,多做一点相关科普工作?政府部门能否更多关注支持志愿者的工作?我们能否给迁徙候鸟留下生命通道?我们这个社会到底该如何建设宜它宜我的生态文明?

读到这样的故事,不用掩卷回想,我的心目当中,自然君的伟岸形象,便一步步生动、鲜活、立体化起来。

《跟着大雁去迁徙》的作者徐亚平,也是汨罗江边长大的,家与自然君一南一北,可谓拥有共同的文化基因。

徐亚平是教授和高级记者。2011年,即自然君发起“跟着大雁去迁徙”活动前一年,他在洞庭湖边的岳阳创立了著名的民间组织——江豚保护协会,在推动“水中大熊猫”江豚升格为国家一级保护动物、设立江豚保护区等方面功勋卓著,被人尊称为“江豚爸爸”。

巧的是,当我正写下上述文字,《湖南日报》报道说,长沙市望城区段的湘江里发现了成群江豚,有大有小,估计是一家三口。毫无疑问,江豚是由长江经洞庭湖上溯到这里来的。如果不是上有大坝阻隔,说不定岳麓山下、橘子洲头也可看见它们自由嬉戏的倩影呢。

这几头对水质等要求特别高的江豚,可谓再好不过地说明了:曾经濒临灭绝的江豚数量已在有效增加,曾经是污染重灾区的湘江环境已经显著改善。

而这一幕,无不折射着江豚协会艰苦卓绝的护豚之光,其实更是对徐亚平十余年无私奉献的最好礼赞!

徐亚平还是自然君的同道,“跟着大雁去迁徙”的坚决拥趸。十多年来,除了全力撰写相关报道,他还是最重要的策划、组织和实施者之一。真应向他同样表达深深的敬意。

因为拥有教授、记者等头衔,特别是“跟着大雁去迁徙”活动的亲历者身份,徐亚平具有得天独厚的写作优势,也确实为这部书的“报告”与“文学”双重特质提供了有效保证。深味书中浓郁的历史、时代、生活和文学气息,让人恍若投身其中,感同身受,流连忘返。

展卷发现,除了鸟友和摄友,自然君其实还有两个身份,且一庄一谐。

庄的是“诗人”。自然君的散文功夫我是见识过的,书评的字里行间也不乏诗化气质,我只是没想到,他的古体诗词也写得好。《跟着大雁去迁徙》不少章节录有他的长词短句,足可让人一窥风采,大饱眼福。

比如《序章》开篇,是他2021年2月27日送雁北归时作的两首《金缕曲》。兹录第二首上阙如下:

我亦随君久!十年来,心思用尽,并累师友。鸟道从来非净土,不只是山河瘦,滩涂变,玉宇琼楼,野鹤迷航车行急,又残红弃艳随水流,千万恨,为君剖……

《尾声》开篇,则是他2014年迎候苍鹭从俄罗斯回归洞庭湖时写的一首七绝:

千山在翼下,万里一春秋。

文明有国界,迁徙无疆图。

古人云:“诗言志。”又云:“文如其人。”透过这些饱蘸浓情、大义和哲思的作品,联系到自然君倾尽心血的爱鸟护鸟之举,一个至情至性、爱切恨切的诗人形象,不正活脱脱跃然纸上吗?

谐的是“鸟人”。这是个略带戏谑的昵称,专指自然君他们这群为了爱鸟护鸟,不惜劳神费力,甚至倾家荡产的人!虽不甚了了其中缘由,但我相信,这个称呼不但绝无贬义,而且满怀敬意。

他们确实是一群可敬、可亲、可爱的“鸟人”,虽然有时候,他们也自嘲为不可理喻的“神经病”!

而自然君,作为“跟着大雁去迁徙”活动的创始人和力行者,不但是“鸟人”们的精神领袖,更是这个社会不可缺少的英雄!

不由得再次默念了一下自然君的大名:“自然”。顾名思义,似乎冥冥之中,自然君与自然界、自然现象和自然社会等,天生就有某种割舍不开、天人合一般的血肉联系。

但如果回首一下自然君和他的“跟着大雁去迁徙”,就其活动意义之深远、开展时间之长久、影响人数之众多、覆盖范围之广阔等方面来看,我觉得,还当在这个“鸟人”英雄的名字之前,再重重加上一个字:

大!

责编:蔡矜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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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湖南日报·新湖南客户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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