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3-01-20 20:46:07
文/华容县第一中学 郭思瑶
她睡着了。上身倚靠着笨重的红木沙发,她戴着几十年前的大军帽,往暖炉的方向轻斜着。夜色是幽深的海。噼里啪啦的烟火声里,她疲倦的面容像一座鲜有生命的岛。
时间是倒着走的。童年的春节,我坐在火炉边打盹,时而被炮竹声惊醒。睁开眼时,我的腿上多了一条毛毯,而外婆在厨房忙活着。
子女常年在外,春节难得一聚。外婆非常珍视这个机会,尽管拮据,但她总会想办法让我们吃得尽兴。
桌上唯一不变的是主菜,羊肉火锅。外婆属羊,春节前便会念叨,“羊肉补气血,肺虚最相宜。”外婆认为,羊肉对于常年出差的人,是大补,再贵也要买些。
年前一个星期,外婆就要赶早去乡下了。她拿出自己省吃俭用的工资,买上一些新鲜羊肉,回来后进行冷藏。
团圆饭当天上午,外婆拿出羊肉解冻,加上生姜、大葱、料酒等佐料,用大火烧沸,撇去浮沫。转小火煨半小时,外婆将羊肉倒入点燃的火锅中,待羊肉八成熟时,放入萝卜块。再过一会,一锅香喷喷的主菜火锅就上桌了。
可外婆从不上桌吃饭。
她端起一碗米饭,和一个装了半碗素菜的汤碗,像往常春节一般,走进她的小房间,轻轻关上门。
怎么能从老家人嘴里省东西呢?我大喝一声:“我来!”站起来夹了大半碗羊肉,快步向外婆房间走去。
身后传来舅舅的制止声。我没有理会他,径直推开了外婆的房门。
但眼前的一幕让我愣在原地。
外婆蹲在地上,面朝着垃圾桶,小幅度呕吐着。听到推门声,她身体微微一震,本能地向后望去,双眼泛红。
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舅舅把我向外一拉,迅速关上房门。
我疑惑不已,询问原因。
舅舅无奈地解释:“外婆从小就闻不得羊肉味,一闻就吐得厉害。筷子沾了羊肉汤都不行。你还送什么羊肉。”
我自顾自地说:“可是她每年都炖了两个小时的羊肉汤。”
舅舅以为我在提问,又答道:“和外婆说了,改个火锅,她不听。虽说外婆现在对羊肉没那么敏感了,但还是味少为好。”
我的脑海中浮现出外婆颤抖的身子和盈眶的泪眼。怕被发现,她连呕吐都在克制。
在我的沉默中,外婆走了出来。她看起来脚步轻快,只是路过我时,向我眨眨眼,又摇摇头。
我便什么都没说,帮着外婆收拾碗筷。清洁完厨房后,我跟随外婆来到阳台。
外婆慈爱地摸了摸我的头,转身从布袋里拿出一捧烟花棒,点燃。她举起烟花,退了几步,双手朝我摆动,飞舞。烟火点亮了外婆的笑容,我跟着笑起来。
时光飞逝。我给外婆盖上了那年的毛毯。不一会儿,外婆睁开了布满皱纹的眼睛。
我搀扶着外婆来到窗边,帮助外婆坐下。接着,我从背包里拿出一捧烟火棒,点燃,学着她那般后退,举着烟花摇晃,飞舞。
外婆的脸再次被烟火点亮,露出缓慢而纯朴的笑容。此刻,她弱小而生动,一如幼年的,被爱着的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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