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溪山行旅图》为例谈古画欣赏

文丨未君

怎样读懂一幅画？社会上经常有人讨论这个命题。俗话说：行家看门道，外行看热闹。那么，所谓的“门道”在哪？我们如何读出一幅画的门道呢？

不知大家有没有类似这样的经历——当我们游历于某些历史古迹之时，如果没有导游细细解说，往往会一览而过，看完后并不能沉淀太多的情感。但是如果有熟知这古迹的历史底蕴的学者充当导游细细解说这古迹背后的璀璨过往和历史故事，便会觉得眼前的所有的景物霎时间都变得鲜活、生动起来，会不由自主地想要再多看一会儿、再多多待一会儿，心中对华夏历史的源远流长、中华文明伟大而深不可测生出无限的感慨。

《溪山行旅图》局部

读画其实也同样如此。一幅画作，哪怕是世所公认的伟大的画家流传下来的作品，如果没有熟知画作底蕴的人来细细解读，一般人其实很难看懂一幅画到底好在哪里，精彩在何处！在我看来，读画的第一个层面是作品技法上的，技法包括笔墨、色彩、构图、形式、风格等，很多东西是一眼就能看出来的；第二个层面是作品背后蕴含的人文历史背景以及作品反映出有关艺术哲学精神等方面的深厚文化底蕴，这些是没办法一眼看到的，或者说常人看不到的。

以北宋初期范宽的《溪山行旅图》为例，《溪山行旅图》被誉为范宽作品中能够确认唯一的一幅真迹，因为在作品右下角的树丛中有“范宽”二字题款，加上笔墨风格极具范宽山水画派的代表性，故获得学术界公认。

《溪山行旅图》局部

从构图上我们发现，《溪山行旅图》同时具备黄金分割线的构图法则。作品出奇出新的地方，却是后面的主峰占据了整幅作品的三分之二，中景占据四分之一，近景占据十分之一。我们截取任何一部分，都可以看作是一幅独立的景观，山水中的景深一般在上方或者在远处。但此幅作品的景深在下方，可以说，真正的远景在下部。尤其体现在中景之处，那一方水雾，从左向右下，并逐渐上升蔓延至主峰，使主峰这一巨大的“石碑”式的山体，饱满而沉重，雄强而挺拔。还有，主峰左右的山谷，一高一低，可以看作是不同的“深远”法，右边深邃的瀑布之上，无法看到源头，更让人浮想联翩。

范宽此幅作品并非完全靠写生得来，而是根据常年居住于终南山，华山，亦有可能是太行山、照金山。范宽经过“外师造化，中得心源”之后得“真山真骨”，得山水之灵魂，而创作出“百代标程”的传世之作。其浓墨“雨点皴”，被看作是具有千军万马之势，每一笔积墨，都彰显出画家之骨气、骨力，每一笔都充满着顽强的生命力，凝重而严整，疏密中凸显出折落有势、轻重浓淡、掷地有声的锋芒。山顶之密林，范宽更是处理独特，先以短线条稍加勾点，然后在勾点周围以浓淡干湿的圆点逐渐推进，构成大片密林灌木丛。这种连勾带点的用笔，加强了密林的体积感，生命感，而独具“范家”山水特征。

《溪山行旅图》局部

倾注而下的瀑布，从深邃的高处落下，由于水流很细很窄，水流好像在山风中左右飘荡，而落下去之后的流水虽然已不见踪影，但似乎可以听到潺潺水声。山是刚毅厚重的，水是轻柔的，正所谓刚柔相济，使整幅画面气势相连，上下左右均得以平衡。水在寺庙上方，寓意法源，道源，传达出“唯修炼得闻天音”的冥冥玄机。

《溪山行旅图》局部

流水的下方居然盖了几座不凡的楼宇，也可能是寺庙。通过流水声，我们又仿佛听到寺庙禅音，那里也许有高人在诵经，也许有游人在此小憩。这一处楼阁，成为整幅作品的点睛之笔，神秘莫测。因为，右下方的驼队显然是要往此处去，而左中巨石后面一位僧人哪怕挑着很沉重的行李，也要翻山越岭去往此处，那么，这楼阁中到底是什么吸引着芸芸众生？画面下方靠左边溪水之上的独木桥，是我最近才发现的，其实数年前已经在不停地看这幅作品了，直到逐步放大之后才有新的发现。看此独木桥，我便想到人的一辈子也要经过许多的独木桥，哪怕再艰辛，只要设定目标之后，我们便努力向上，朝着目标前行，有时明明知道前方是座独木桥，依然会奋不顾身。我想，只要坚定信念，不辞劳苦，一定会到达目的地。于是，我们可以得出范宽《溪山行旅图》的三层境界，并带给我们更多的启示：

第一是前景： 忙碌的驼队。这是属于普通老百姓的生活场景，显然，范宽对他们很是尊重，同时也尊重自然界中每一处生灵。范宽有意把自己放低，缩小，其实是想突出“自然”的强大，人是无法胜天的。而人只有怀着一颗卑微之心，你才能看到别人的伟大，才能发现有的东西是站在高处看不到的。我有时想，人生在世，几十年真的是匆匆而过，我们对于自然，不过是一个过客，走的时候，我们能带走什么呢。我们经常谈敬畏自然，敬畏古人，我们是否真的敬畏过？

第二是中景： 求道的艰辛。这是属于中产阶级的生活场景。僧人在劳苦大众中又上升了一个阶层，他们苦读圣贤，诵经读史，心怀悲怜，教化众生。这一层更是触及灵魂，因为他们一样要经受各种考验，以及前途不明的修道之路，或许遥遥无期。

第三是远景： 宇宙最高意志的主宰。首先是巨碑式的主峰，它崇高陡峭，雄伟壮阔，巍峨博大。它更像是画家心中一个家国的形象，强大且顶天立地，而从内到外又释放出一种无比悲壮的美，显示皇权神圣不可动摇。

范宽把千言万语，化作笔下的山水，希望这座心中的山峰永远不倒，永远屹立在人们的视野之中。山得水而活，水作为万物之源，泉水自右上而下，入中景，入前景而开阔。而开阔之处，便会有路，有路，就会有坎坷，也会有美好的行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