艺评丨吴尚平:一个歌郎的灵性——读潘绍东小说《歌郎》

  湖南文联   2022-04-14 11:51:32

文丨吴尚平

潘绍东是我正儿八经的老乡,两家屋场离了不到二十里。记得屋后一条白沙面路直通沙溪,月光下走动时都是梦幻般的沙沙声,随时感觉有鬼扯脚,老远看见屋门黑黢黢,一点油灯亮也无,将身躯扑了去,似乎脑壳背后的飘峰山就阴嗖嗖地陡然埋压过来。这种乡野记忆,多了一些灵异的氛围,却浑然不觉翻开的大地之书,在少不更事中培养了一种对乡村的敬畏与悲悯。

绍东在这里生息,是普通的农家子弟,他父亲喜欢游走四方,常带回来一些外面世界的新鲜玩意,有拧了发条就能跳舞的青蛙王子,也有女孩子才喜爱的红头绳,还有小人书……对于我们这样一个生长环境相当闭塞的乡里伢崽来说,这些未免太过奢侈,而且是想都不敢想、想也想不到的奢侈。小人书的故事烂熟之后,绍东渐渐地迷上了读书,并走上了教书之路,开始在农村里泥巴做的篮球场上构思小说,言说自己的故事。这故事里,青蛙王子发条丢失了,跳进了他的乌有之乡,在梦里东来西往,无名调子自来音。他敏感地意识到,自己的声音和揣摩自己多年的山山水水之间,有了一种“歌唱”的调子。

“夜歌”是乡里流传的古老丧歌调子,音韵凄凉,悲意动人,有着很重的泥巴味,但土气里常见神气,且语多精怪。因此唱夜歌的“歌郎”,很容易被当做异类,不被世俗认同。

歌郎向锁龙“穷斯滥矣”,一世年孤寡,为夜歌而生,为夜歌而死,封了“夜才子”,却难掩末代歌郎的命运。他因地主崽子的成分,虽然读了一肚子书,却讨不得一门亲,他在夜歌上的才情,终换不得油盐。他不屑唱“十八扯”,可生活的“十八扯”,却将他撕扯得只剩一双布鞋子。这双布鞋子竟然是做媒公四爹送的,等于倒贴;这双布鞋子,他只相亲的时候穿过一次,珍藏一世年;这双布鞋子,止息了他媚俗的脚步,也封存了他的夜歌;这双布鞋子,让他知恩图报,最后穿了它烂在土里。

绍东的笔墨应声纸上,都有着“歌郎”的灵性,乡里乡气的语言,恰恰承载起歌郎所需的文化背景。歌郎对局的嬉笑怒骂,莫能离开这吃喝拉撒睡的民间语言。最记得绍东形容三个歌郎“笑成一捆烂草绳”,这种描摹不仅形神具备,还带有稻草的败味。想到这种形容的妙处,也许是绍东从乡下“两丘田”里随心拾得,却让人在都市摩天大楼里闻到了故乡村庄喧腾的味道。

绍东再现歌郎的鲜活颇费苦心,写得有鼻子有眼,语言丰盈饱满,七分写实三分写虚,对夜歌场盛大的场景再现如昨。可以说,这既是歌郎在纸面上的内心演出,也是一份民间文化遗产的复活与重现。没有对夜歌文化的网罗和浸淫,没有对湘楚文化之根的把脉和梳理,如何能有这种“招魂”一般的歌唱禀赋?绍东和向锁龙,一个用笔,一个用喉,共同完成了“歌郎”的绝唱。

“归山好啊,看不见牛吃草”……我很看重这种语言寻根的“回归”。所谓语言自由,不仅是得心应手,而且是接地气,承文脉,天佑才情的事儿。夜歌里的诗歌基因如此大同,让我想起敕勒川的民谣:“风吹草低现牛羊”,互相同文同种的超然,这是世俗且又高贵的风情画面。我们面对天地之间,隐隐约约传来“歌郎”的一声泣诉,或如绍东笔下的“非泣非诉”。

《歌郎》在一定意义上还原了夜歌文化,弥补了湘楚文化系里重要的一脉,这种探索不止于对乡土语言的贡献,更是一种人文精神的传承与馈赠。

“太阳摸山的时候”,大概也就是绍东与歌郎重影的时候。

责编:周听听

来源:湖南文联

我要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