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任重

大匠诲人，必以规矩。

古往今来，湖湘大地圣贤先哲齐家有道，润泽后人。他们为人勤俭忠厚，劝勉宗族耕读传家;他们处世谦恭守礼，训导子弟修身立德;他们为官廉洁奉公，嘱咐家人自省敛抑。他们将自己人生经历现身说法，把对儿孙的谆谆教诲、殷殷期盼写进家书，以期约束和规范家族子弟的行为，是孝悌为本的训示，也是立身求道的互勉。他们将勤勉治家与积学储才融为一体，将志在学先的高远理想与生活中怜弱恤孤的生命仁善联系起来，以几纸书笺，传承诗礼家族的清白家风。

这些零星散落在湖湘大地上的家书，经历了漫长岁月的淬炼，仍然散发着力透纸背的识见，唤醒着我们的省思和追问，是关乎历久弥新的精神家园的一次再回归。

湖南图书馆编纂的《湖湘历史名人家书》选材以时间为线索，自北宋理学家周敦颐写给家人的手帖为开端，至近代沅陵文人朱湘写给爱妻家书《致霓君》结束，精心选择的这几十封情真意切的家书，内含记取与良师益友切磋读书治学心得，叮咛家族子弟务实笃行以荷继家业，亦有抒写患难与共的家国之情。见微知著，可见一斑。

一家安而天下安。湖湘先辈勤于耕读、不慕荣利、坚忍务实，充满了为国为民的豪迈之气，浸润着湖湘文化源远流长的精神品格，传承着湖湘文化的基因密码，在心怀天下的儒道传统中，在经世致用的躬身践履里，在清廉自律的价值取向上，长久地砥砺氤氲。丰富多样的湖湘历史名人家书，凡有所感，无不情动于内，理在诲先，它们是远去时代变迁的注脚，属于湖湘历史天空里的惊鸿一瞥，理应为湖湘子弟所铭记。

湖湘家风，充满了血气方刚的浪漫湖湘精神。它传统包容却不守旧，创新突破却守正固本，向世人展示着它独特的精神气质。

书院教育融于家风家训。古之湖湘大地广阔无垠，却也地处蔽塞，清代以前，大多数为官从政者官阶不高，政治上未受很高礼遇，许多优秀的湖湘士子远离官场，以讲学授徒与潜心著述为主。周敦颐作为官吏中的教育家，内修圣人之德，谨守清廉品行，特别注重对门人及家族弟子的道德教化。他在任上大力兴教办学，他的教育理念和思想，在家书《与二十六叔等手帖》《与仲章侄手帖》中也多有体现。

胡安国、胡宏父子在湘潭创建“碧泉书院”，讲学布道，一时间弦歌不绝，张栻创建城南书院，辞去官职主教岳麓书院，以尊儒重道为己任。时间稍晚的李文炤、王文清、贺熙龄等，为四方学子传道授业解惑，作为湖湘文化的奠基者和集大成者，他们培养了一大批“传道济民”的有识学子，写下大量家书传之后世。

书院的兴盛，客观上促进了教育的发展及传统文化的普及，立志笃学、勇于任事、求真务实等湖湘精神在无形中融入了家风家教思想，它们之间紧密相连，一脉相承。湖湘文化学者巨擘们不遗余力培养的湖湘后学，既是家族子弟，也是门人学子。他们不仅察乎天地，于长幼人伦，孝亲睦邻等生活细节亦存温厚敬惜之心，他们在家书中详具家庭琐事，训诫儿孙厚人伦、美习俗，促进宗族长远厚兴之道的稳定传承。

经世致用，读书非为科名。湖湘先贤将经世致用思想援引到家庭教育当中，是对湖湘精神志存高远、脚踏实地的坚守与发扬。胡林翼在家书《致枫弟翼弟》中向诸弟诠释务必专心实用之学，“愿与吾乡父老，率其子弟，共守此志，孜孜励于实学，振起士风，弗致守缺抱残，恨遗经之不广。”劝诫他们要从书斋中走出来，多研习经世致用之学，入世磨砺，振邦济民。王夫之、曾国藩、左宗棠、胡林翼等皆是经世致用之学的倡导者和践行者。他们身处国事日艰之时，心忧天下、挺身担当，多次在家书中强调为学要以振兴家邦为根本，树立高远志向，不断精进学问以用世。读书非为科名，也不是培养寻章摘句的书痴，务必结合实际，形成兼容并包的开拓精神，主动承担家国责任以救时弊。

唐鉴《唐鉴复贺熙龄》，李星沅《上云麓外舅书》等家书都强调读书在于明事理，为官重在迎难而上、为百姓干实事，造福苍生便是最大的经世致用。如果每一个人都能厚植知行合一、经邦济世的思想，何愁家族不能兴旺发达，何愁政风民风不能焕然一新?拳拳之心，可鉴日月。

家书浸润清廉之道。正是廉之本，廉是正之基。清明的政治是化育百姓的前提。屈子爱国廉洁的志行与周敦颐清廉的操守是湖湘精神的源头，是湖湘廉吏群体的先驱。他们做官、治家、修身都持身清正简朴，节欲以清心，善政以安民，以清白的操守示人，在无形中起到醇化风俗的作用，也是留给后世最好的精神财富。

廉吏典范陶澍《与族人书》“能如照轩公之铁面全心，照此立字以训后来，则叨光不浅矣”，是对族人谨守清廉品行的严格要求;彭玉麟一生坚持“不要官、不要钱、不要命”，彪炳着刚正不阿与一身正气。李文炤《与儿章达》“日慎一日，犹恐名浮于实。此人心所以惟危也。倘能兢兢，自守以终其身。则百世之下，自有公论耳。”通篇批判儿孙借“祝寿”之名行花天酒地之实，要求儿子们约束自我，谨守朴素节俭的家风;杨嗣昌为官无私坦荡，坚守规矩底线“一件是手头干净，无有孔方;二件是心肠干净，无欲害人。”  郭嵩焘在家书《郭嵩焘致郭家镛》告诉族叔自己将自强不息，始终保持清廉本色，直道行之。曾国藩在《致沅弟季弟》“自概之道云何，亦不外清、慎、勤三字而已。吾近将清字改为廉字，慎字改为谦字，勤字改为劳字，尤为明浅，确有可下手之处。”彰显公正无私，谦虚勤勉的赤子情怀。曾纪泽也在写给外甥的家书《巴黎复郭饴孙、丰饴两甥》中，反复提及谦、廉二字：“阿舅远在数万里之外，无以为赠，则仍举谦、勤二字以相勖勉”。

天下之本在国，国之本在家。家书是每个家族的精神历史，《颜氏家训》《朱子家训》《曾国藩家书》等家喻户晓的家训经典作品，经历岁月的淘洗，传承后世并焕发出新的时代光彩，往往与国家、民族、社会的发展紧密相连。

《礼记.大学》尝言：“欲治其国者，先齐其家，欲齐其家者，先修其身。”与今人所信奉的“家国同构”同宗同源。湖湘历史名人家书，在传统文化中焕发出新的生机，也必将被赋予新的时代内涵，他们的事迹和言行之所以被后人铭记与怀念，在于他们崇俭广惠的品行，在于他们为人的光明磊落，在于他们重视荣辱与共的家风家教熏染。作为今人，我们对朴素醇厚的家风内涵和外延都当有深刻的理解，既能内化于心，也要外化于行，以资启迪。

（作者系湖南图书馆党委委员、副馆长）

责编：龙文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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