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李泽厚先生,应该再多说几句

  湖南日报·华声在线   2021-11-05 16:32:06

文丨杨又华

《有些遥远的回忆》写得很匆遽、草率,下笔时也有些顾忌,回头看,有些该说的没说,说了的不痛不痒,心下实在不安。应该再写几句。

李泽厚这样一位在中国哲学界、美学界、思想界曾经江翻浪涌、拱若北辰似的人物,他去世后的反应竟寂寂如斯,令人不胜唏嘘。李先生泉下有知,亦不知作何感想。道家讲“太上忘情”,实际上几人能哉!你,我,人人都在情中。死生之际的情冷情热,尤让人萦怀。

李泽厚先生今日这番境遇,何由致之,孰令致之?这是一个值得深长思之的问题。

虽说回首百年,冷暖自知,他鉴不如自鉴,然他鉴亦有他鉴的意义。我以为,李先生的去国,是他人生最大的缺憾!

我的那篇文章说,自上世纪90年代后,李泽厚的名望便日渐式微,实际上,不是“式微”,而是断崖式下跌,在相当长一段时间里,可用现在流行的一个词语:“社死”。数年后,李泽厚的名字又重回国内学术圈大众视野,但热度不再。自此直到今天,李泽厚只是一个“故人”——曾经的那个叱咤风云的学术大拿。

这有政治方面的原因,但根本还是学术本身的问题。

一时血涌,慨然离土,从此一去不返,直至魂逝异国。如此行迹,叫国人如何置言?时间和事实都已证明,那个时候的所谓“血涌”,不过是幼稚虚幻罢了。好在泽厚先生是个思想上崇尚儒家中庸、性情上温柔敦厚的人,并没有“走”得太远,不像有些学者一朝踏空,终身不返,且由激烈而乖谬,由自恋而自锢,直至变成一块愤怒而怪异的石头。

还是说学术这个事吧。

最近20几年来,李泽厚先生与国内学术界一直保持着较为密切的联系,也偶尔回国内讲学。他自己的研究著述则一如既往的奋发勤勉,著作一部接一部的出,论战一场接一场的打——顺便说一句,李先生的学术论战,极有古君子风,再激烈亦不失敦厚之旨。但不管他如何努力,似乎属于他的时代就是这样过去了,再无热作,也再无热议,再无波澜。对于他后期的著述,圈内人甚至大有“江郎之叹”矣。

为何会这样?

当然其中有自然之理。有些作家,会在写作生涯的相当长时间保持在高水平线上,而有些作家(且是大多数),一个巅峰过后便归于平淡,乃至泯然众人。李泽厚先生禀天选之才,得湖湘涵养,加刻苦踔厉,终于在中国文化学术的舞台上演了一出长达十年的盛大的华彩剧,这已是难得的人生幸事。只是有大批曾经深喜他的读者寄望他沉潜一段后再有喷发,然而并没有,他就那样平淡寂寞地走了。

许是他的八斗之才,在那十年便已撒尽罢。但我还是认为,他后期的平淡,与他的去国有着紧密的联系。

李泽厚先生研究的并不是纯哲学——事实上世上也是没有完全脱离现实社会实际的所谓“纯哲学”的,哲学总要关怀当下,反应当下,解释当下,李先生研究的是历史哲学、社会哲学、文化哲学、伦理哲学,他念兹在兹的是中华传统文化的复兴,是所谓孔子、汉儒、宋明理学之后,吸纳了康德、马克思、后现代、杜威等外来思想后熔铸而成的“第四期儒学”。

“新儒学”能否成为“大学”、“显学”?“新儒学”能否承担起复兴中华文化的使命?作为学术门外汉,鄙人自然不敢妄评,但有一点是浅明的,儒学要连通历史、现实与未来,必须要观照当下中国,在“新儒学”里,要能够读懂今日中国,以及中国与世界;要能够从最高哲学的层面解释百年变局的缘起由来和走向;要能够从哲学、文化的视角,对这样一个事实做出深刻的阐释——一个14亿人口的族群何以能在百年时间发生人类历史上从未有过的巨变?

从李泽厚先生的著述看,他似是有志于此的,然而,远隔重洋,观照中国的现实,终不免雾里看花。有人说,哲学研究应该与政治保持一定的距离,这当然是应然之理,但同时,火热的市井、沸腾的生活也当是哲学研究的血脉和养料吧。

还有一点,自上世纪80年代始,一代中国知识分子便落在西方文化强势的思想架构与语言范式里,难以自拔,有些人甚至终身难以对此袪魅和去敏。李泽厚先生身处异域,其能免乎?

最后,我想说的是,热也罢,冷也罢,斯人已矣,世上再无李泽厚。他的行事这一阵过后不会有人再议,他的“四期儒学”或许也将与身俱寂,但是,为那个“曾经”,为他《美的历程》等数部足堪流传的经典,我们还是应有一番感念的。


【链接】

有些遥远的回忆——关于李泽厚先生的一些断想


责编:龙文泱

来源:湖南日报·华声在线

版权作品,未经授权严禁转载。湖湘情怀,党媒立场,登录华声在线官网www.voc.com.cn或“新湖南”客户端,领先一步获取权威资讯。转载须注明来源、原标题、著作者名,不得变更核心内容。

我要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