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王再兴

摩崖石刻是石刻中的一个类别，在中国古代的石刻艺术中占据着十分重要的地位。石刻的原意为镌刻文字的石碑、石板。在所有遗存的石刻中，摩崖又占据了突出位置。据冯云鹏《金石索》云：“就其山而凿之，曰摩崖。”徐自强、吴梦麟著《古代石刻通论》认为：“所谓摩崖石刻，就是利用天然的石壁以刻文记事的石刻。”

永州，古称零陵，地处潇水和湘江交汇处，是荆楚到岭南的水运要冲和湘桂文化走廊的重要节点，享有“潇湘”之美誉。据专家考证，永州市摩崖石刻遗存完整，数量丰富，成线成片，绵延千年。自唐以降，全国所存摩崖石刻以湖南最多，湖南所存石刻以永州最多，永州石刻以唐宋摩崖石刻最具代表性，尤以宋刻最为丰富，不仅在湖南，在全国亦有独特地位。永州市祁阳浯溪碑林，是中国最大的露天碑林，现存自唐以来历朝历代的碑刻达505方，号称“南国摩崖第一”。永州市下辖11个县市区，都遗存数量不等的摩崖石刻，据官方统计，历朝历代散落永州大地的摩崖石刻达2000多方，且基本完好，具有很高的书法价值。

一、书体齐全

2010年4月中国书法院田野考察湖南永州行，20余名名满中华的书法大咖组成的考察队伍，由王镛院长带队，历时近10天，重点走访了永州的浯溪碑林、朝阳岩石刻、怀素绿天庵公园、柳子庙、零陵文庙、淡岩、九嶷山舜帝陵、玉琯岩、宁远文庙、何绍基故居、月岩、周敦颐故居等石刻群及文化名人故居，专家们不仅领略了永州秀美的山川，而且对永州的摩崖石刻资源产生了浓厚的兴趣。他们广泛研究了永州摩崖石刻，发现了一个突出的特点，那就是永州的每一处相对集中的摩崖石刻群都集中了许许多多书法佳品，从古到今的书体都能找到，连书法发展史脉络都能形成完整链条，简直就是一个书法博物馆，书体丰富齐全，既有楷书的，也有行书的，还有隶书、草书、篆书的，包括颜真卿、怀素、米芾、黄庭坚、苏轼、何绍基在内的300多位历代书法家留迹于斯。丰富的书法元素，令人目不暇接，让无数书法爱好者流连忘返、收益良多。

在此作者略列目前永州境内部分石刻的书体、作者、年代、名称，供方家参阅。此表仅为永州摩崖石刻的一部分，但足见永州摩崖石刻书体之全面丰富。

二、名家荟萃

永州摩崖石刻以书法名家名篇，特别是颜真卿书《大唐中兴颂》挺起了在书法史上的地位。此外，书法史上的历代名家，自唐以降，一千多年纷纷到永州打卡，元结、怀素、苏轼、周敦颐、黄庭坚、米芾、瞿令问、张子谅、何绍基、吴大徵等等，历代书法名家的石刻都在永州传世，迄今历历可见，动人心弦，光耀后辈。在此，略拣几家浅述之。

1、颜真卿书《大唐中兴颂》

颜体在中国书法史上的地位不可撼动，“颜筋柳骨”之书法概念，至今在影响着中国人。颜真卿的楷书结构方正茂密，笔画横轻竖重，笔力雄强圆厚，气势庄严雄浑。（图1）

图1

《大唐中兴颂》碑高5m左右，宽5m左右，左行直书，21行，字径20cm左右，碑面达25m²，是颜真卿书法进入成熟时期的代表作，达到了炉火纯青的境界。全篇布局疏朗又紧密，真力弥满，字实撑格，给人一种向外的膨胀感和生命的张力，章法充实茂朴，气势恢弘，字里行间韵味十足、大气磅礴，有金戈铁马之气、拳拳报国之志，映射出强烈的时代进取精神。

《大唐中兴颂》的点画圆浑厚实，注重了书写时力量的充沛畅达，粗壮而不臃肿。字形为宽阔取势，四周向外拓张，外密内疏，中宫舒展，布白于字中，笔势缓缓而行，捺脚重拙含蓄，比起颜真卿中年碑刻，字形和气势显得更为舒展扩张，那种横细竖粗、蚕头燕尾的样式有淡化之势，似拙反奇，平中求险。历代书法大家都给予了极高的评价，实乃书中珍品。

2、怀素狂草

怀素乃土生土长的永州人，“颠张狂素”一直铭记在书法人的脑海中，那龙飞凤舞美妙绝伦的狂草，一千多年来令世人仰望并顶礼膜拜。毛泽东主席的毛体书法亦可溯源于怀素狂草，永州碑刻中自然少不了这位永州人的风采。说来遗憾，这位永州骄子身为永州人，但在永州遗存的碑刻并不多，目前仅见两处，一是小草《千字文》碑（图2），二是《秋兴八首碑》（图3）。

图2

图3

小草《千字文》碑高215cm，宽120cm，现存永州市零陵区绿天庵右侧护碑亭中。小草《千字文碑》与大草《千字文》，在书法史上被世人合称为草书“双璧”，在书法史上享有崇高地位。《秋兴八首碑》碑高180cm，宽80cm，狂草，现碑存永州零陵柳子庙。此碑学界争议较大，有人认为，怀素从未写过杜甫的《秋兴八首》，应为清代零陵人为纪念怀素而在绿天庵遗址碑刻明代书家祝允明所书的《秋兴八首》。根据1965年8月原零陵专署文化科在《怀素书秋兴八首碑帖》一书中称：“最近我们发现宋时绿天庵怀素书法碑帖四张，其中碑文较全，字迹清晰的只有杜诗秋兴八首一张，并将其拓印成册。”大多书法专家认为，此说可信，因其书法特性与怀素书法十分契合，从书学的专业角度看，应该是准确的。

3、米芾题诗刻浯溪

米芾初名黻，后改芾，字元章，祖居太原后迁襄阳，谪居润州（现江苏镇江），北宋著名书画家，擅长篆、隶、楷、行、草等书体。熙宁八年十月，公元1075年，米芾时年24岁，过永州浯溪题诗一首并刻于浯溪摩崖上。（图4）

图4

此碑刻长45cm，宽25cm，九行，行书，意趣盎然，个性鲜明，真正是“稳不俗、险不怪、老不枯、润不肥”，虽然字不多，但足见造诣极高，淋漓痛快，隽雅奇变。

4、黄庭坚碑刻

黄庭坚乃北宋著名文学家、书法家，为盛极一时的江西诗派开山鼻祖，与杜甫、陈师道和陈与义素有“一祖三宗”（黄为其中一宗）之称，其书法大胆创新，独树一帜，形成了黄氏风格，特别是他的行书，每个字大都长横长竖、大撇大捺，但每个字都有一个圆心，其他笔画几乎都从圆心中放射出来，且欹侧变幻，不受羁束，横画倾斜不平、竖画虬曲不正，点不挑起，撇开为点，动静结合，笔意独特，颇有学术价值。

黄庭坚于宋徽宗崇宁二年（1103年）贬谪广西宜州，次年途经永州，盘桓两个多月，在永州游朝阳岩时题诗于石壁。今原碑不存，只有清咸丰年间补刻的碑。在浯溪，黄庭坚徘徊三日不肯去，故在浯溪题刻了三碑，诗碑论隶宗灵武即位之是非，尤是有名的议论诗。碑高230cm，宽180cm；每字6-9cm见方，楷书。（图5）

图5

5、何绍基碑刻

何绍基乃永州道县人，是清朝近三百年中书学成就最大者之一，有人称之为“有清以来第一人”。何氏中年极意北碑，晚始探索篆隶，卓然自成一家。何绍基在永州留下了大量的碑刻，浯溪、朝阳岩、舜帝陵、道县何绍基故居、玉琯岩等等几乎永州所有的碑刻聚集处都可以找到何绍基的碑刻。这里列举同治壬戌于桐轩大令陪游浯溪碑，一展风采。（图6）

图6

该碑高140cm，宽80cm，人们公认它是唐中兴碑后第一，清著名书法家杨翰尤爱此碑，称其为“何贞老作，古厚雄深，欲属和而未能下笔”。

6、严嵩碑刻

严嵩乃明朝奸相，臭名昭著，所存碑文因名臭而弃，留存下来的很少。但严嵩乃明弘治年间高中状元，其文笔、书法都颇有功力。明正德十三年（1518年）严嵩以翰林国史编修身份出使桂林，还朝途经永州，特谒柳子庙，作诗碑刻于石上，该碑现存零陵柳子庙，碑长120cm，宽58cm，其书疏瘦劲练，遒劲温婉，是难得一见的严嵩碑。（图7）

图7

三、精品赏析

分布于永州大地的2000来通石碑中，不乏书法精品，除上述颜体《大唐中兴颂碑》和怀素的小草《千字文碑》以外，还有许多精品，备受历代书法爱好者之青睐，在此略举数枚，以飨同行。

1、荔子碑（见图8）

图8

唐代大文豪韩愈悼亡友柳宗元文，宋苏轼书丹，刻碑于柳州罗池庙，因韩文、柳事、苏书而世称“三绝”。明万历二十四年（1596年），永州司里刘克勤以永州乃柳宗元谪居十年之所，首次将碑摹刻于永州柳子庙中，至清初毁于兵燹。清顺治十六年（1659年）永州知府魏绍芳又重新摹刻一次，现存碑为清同治五年（1866年），廷桂任永州知府，喜得碑文拓本，重刻上石，并将自己所题书的“跋”一并刻于“荔子碑”正文之后，形成今天存于柳子庙的“荔子碑”。碑高120cm，宽81cm，共4块。碑文为楷书，苏氏之楷书取得李邕、徐浩、颜真卿、杨凝式，而能自创新意。该碑字字珠玑，笔笔入神，用笔丰腴跌宕，有天真烂漫之趣，给人以气象万千之感；结体规整自然，欹侧有度，出奇制胜变幻莫测，让人顿感书法之美。

2、“三铭”篆书

永州浯溪碑林有浯溪、峿台、浯庼，合称“三吾”，故今天的永州祁阳市有“三吾大地”之称谓。自唐朝诗人元结结庐浯溪之后，元结作《浯溪铭》《峿台铭》《浯庼铭》，合称“浯溪三铭”。“三铭”由于唐代著名书法家分别以三种不同的篆法书于浯溪摩崖之上，书法界称“三铭”篆书。《浯溪铭》，唐大历二年四月季康（有称李庾、李康）用玉箸篆写成（图9）。《峿台铭》于大历二年六月十五日，由瞿令问用悬针篆书写（图10）。《浯庼铭》于大历三年闰六月由袁洋用钟鼎篆法书写（图11）。“三铭”以三种篆法书写世所罕见，而且三名书者都是当时鼎鼎大名的大家，用不同的篆法书刻“三铭”真乃世间奇观，也为后人学习篆书提供了上佳素材。

图9

图10

图11

3、榜书精品三方

在永州碑刻中，位于九嶷山玉琯岩字径最大的石刻“九嶷山”（图12）和位于祁阳浯溪的“圣寿万年”（图13）、“三吾胜览”（图14）的榜书可谓榜书精品。

图12

图13

图14

“九嶷山”三个字位于玉琯岩，每个字均有1.7m见方，笔笔遒劲有力，实属奇观，非常难得，从中可见古人对大字的把握能力和独特审美观。此碑刻于宋朝嘉定六年（1213年），字迹清晰，笔力雄浑，作者为时任道州刺史方信孺，福建兴化军人。

位于祁阳浯溪的两方榜书，亦可圈可点。一是“三吾胜览”石刻。二是“圣寿万年”石刻。前者50cm×320cm，明嘉庆二年（1523年）由时任永州知府黄焯书，四个大字，行书，笔力刚劲挺拔，用笔结体非常老到，字字气势磅礴吸人眼球。后者“圣寿万年”，楷书，明嘉庆三十五年（1556），阎士麒书，每个字的大小因距地面人的远近而稍有差异，因而地面看字，每个字都一样大，大约2.25m见方，可见古人的智慧。

4、“水峙山流”石刻（图15）

图15

此石刻系门额，长115cm，高40cm，系清何绍基书。现存宁远县九嶷山瑶族自治乡西溪村，此书意态险峻，极具书法水准，非常讲究笔法和章法，四个字在不对称中求对称，于不和谐中求和谐，结体开张，古色古香，虽为行书，但篆隶精神流于笔端，用笔独特，意趣盎然，是何绍基书法中不可多得的榜书精品，很值得后人学习临摹。

5、《浯台铭有叙》碑

该碑为篆书精品，现存祁阳浯溪碑林，规格为280 cm×117cm，系清湖南巡抚吴大徵篆书，是其篆书形成期的代表作之一，该碑融大小篆于一体，平实温润，线条扎实有力、不激不厉。风格浑厚、质朴天真而又饱满含蓄，趣味十足，极富文人气息。（图16）

图16

6、何绍基楷书舜陵祭文碑（图17）

图17

清同治元年，何绍基所书谕祭文碑刻，高148cm，宽81cm，楷书，是何绍基晚年的成熟作品，既有颜体的宽博，又兼具北朝碑刻以及欧阳询、欧阳通书法险峻茂密的特点，还有《张黑女墓志》和《道因碑》的神气，从而使他的书法不同凡响。在何氏书法中堪称佳品，为后辈书法家所称颂。

7、陶公墓志铭并序残碑

陶公即陶弼，晋陶渊明之后，历任刺史、知府，为官清廉，颇受百姓称道。但此碑残缺，存些文字已不可辨读。墓后篆盖系钟鼎文，较完整。宋代名人墓志铭已鲜有发现。该墓志铭（图18）及碑盖古篆字十分难得（图19）。

图18

图19

8、隶书精品《九嶷山铭》（图20）

图20

在宁远县九嶷山玉琯岩壁上，碑高52cm，宽66cm，铭文九行，字径约5cm；跋语五行，字较小，在铭文后，较铭文皆低一字。现碑系南宋道州郡守李袭之于淳祐六年（1246年）命李挺祖书并补刻，碑文保存完好，取法汉隶，左右开张，典雅灵动，是不可多得的隶书佳品。李挺祖，湖南永州市江华县人，南宋著名书法家，擅长篆、隶、行、楷等各种书体。

四、价值开发

永州摩崖碑刻具有重大的书法价值，目前有关部门已引起高度重视，中国书协曾组织专家队伍开展田野调查，特别是最近中共湖南省委宣传部、中国国家博物馆、中国书法家协会联合主办，中共永州市委、永州市人民政府在国家博物馆举办《摩崖上的中兴颂——永州摩崖石刻拓片展》，引起了国内外的广泛重视，但摩崖碑刻的开发利用依然是个大课题，希望国家有关部门从国家层面予以高度重视。一是将永州摩崖石刻作为国家社科课题进行专门研究，以国家队为主进行深入研究，形成一批研究成果，不负历史。二是抢救性保护。由于年代久远，目前一些石刻逐渐风化腐蚀，必须开展抢救性保护。三是将珍贵的刻文高水准拓片，同时禁止随意拓片，优秀作品结集出版以资后人。四是组织全国中小学校开展摩崖石刻研学。中国乃至东南亚国家有大量的书法爱好者，特别是中小学生，有关部门积极行动起来，广泛开展摩崖石刻及书法研学活动，丰富孩子们的人文视野。五是走出去。走出去是对永州摩崖石刻文化保护利用的最佳办法。永州2000多方摩崖石刻是珍贵的文化资源，数量之多、品位之高，国内罕见，浯溪、阳华岩、朝阳岩、玉琯岩、月岩、淡岩、月陂亭等7处摩崖石刻聚集了大量珍品，并分别列为了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但如何让这么多的“死文物”变“活”，就要坚定地走出去，广泛搭建摩崖石刻跨界跨区域合作平台，鼓励民间资本投资设立拓片博物馆，推出一系列摩崖石刻文创产品，让古老的摩崖石刻展新颜、发新枝，在全国、全球展示永州摩崖石刻的独特魅力。

参考文献：

1、《永州石刻拾萃》 湖南人民出版社

永州市文化局 永州市文管理处编

2、《永州摩崖石刻精选》 湖南美术出版社

潇湘意拓片博物馆 张京华 杨宗君 敖炼著

3、《永州石刻》 荣宝斋出版社

4、中国艺术研究院 中国书法院田野考察系列丛书

（作者系永州市委宣传部二级巡视员）

责编：陈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