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是现实的都是合理的吗

——被误读的黑格尔名言

作者：莫美

黑格尔有句名言，一经产生即被误读，并且还将被人误读下去。这句名言就是：

“凡是现实的都是合理的，凡是合理的都是现实的。”

我初次接触这句名言，是在1980年。那年的第5期《中国青年》杂志，发表了署名“潘晓”的来信，题为《人生的路呵，怎么越走越窄……》。信中真实的彷徨、苦闷、迷惘和怀疑，打动了无数年轻人的心，由此引发了一场有关人生意义的讨论，那次讨论后来被称为“整整一代中国青年的精神初恋”。那时，我正读大二，同学们争相传阅的，是《中国青年》，争相讨论的，是文中提及的一些观点。黑格尔的这句名言被潘晓引用，因而也就成为我们讨论的对象。

我们当时的讨论，就是望文生义，误读了黑格尔的。“潘晓”引用黑格尔这句名言后，说“这几乎成了我安抚自己、平复创伤的名言”，后来，她在接受央视记者采访时说“我们不能因为社会上存在着垃圾就像苍蝇那样活着”，说明“潘晓”也是望文生义的。

黑格尔说凡是现实的都是合理的，而现实生活中却存在太多不合理的现象。难道买官卖官、行贿受贿、吸毒贩毒都是合理的？没怎么读书的人，都认为这些现象不合理。作为伟大的思想家、辩证法大师的黑格尔，会认为这些“现实的”现象合理吗？我想，要么是我们没有理解黑格尔的本意，要么黑格尔根本就没这么说过。为此，我还专门请教过一位哲学老师，这位把艾思奇《辩证唯物主义和历史唯物主义》讲得眉飞色舞的中年老师，也没有给我满意的答案。

两年之后，我去书店，想购一本《共产党宣言》，没有找到，看见一本《路德维希·费尔巴哈和德国古典哲学的终结》，恩格斯写的，很薄，取下翻翻，在正文的第2页，便看到了黑格尔这句名言。

真是喜出望外。

恩格斯用千字左右的篇幅介绍分析了黑格尔这句名言。

原来，这句名言是黑格尔在《法哲学原理》提出的一个哲学命题。

恩格斯介绍，黑格尔这一哲学命题的提出，史无前例地引起了“近视的政府的感激和同样近视的自由派的愤怒”。因为，他们都认为“这显然是把现存的一切神圣化，是在哲学上替专制制度、替警察国家、替王室司法、替书报检查制度祝福。弗里德里希-威廉三世是这样想的，他的臣民也是这样想的”。

但是，黑格尔不是这么想的。

因为，在黑格尔看来，“现存”与“现实”不是同一个概念，凡是现存的决非无条件地也是现实的，现实的属性仅仅属于那同时是必然的东西。他说：

“现实性在其展开过程中表明为必然性。”

显然，黑格尔的现实，仅指包含内在根据的、合乎必然性的存在。他认为“一个偶然的存在不配享有现实的美名”。凡是现实的都是合理的，也就是说，只有按照社会发展规律必然要出现的现实，才是合理的。而我们常人所说的现实，是客观存在的一切事物和现象，是现实生活中的所有存在，其中包含“潘晓”所说的“垃圾”，属于“偶然的存在”，是不合理的。

恩格斯还举普鲁士国家、罗马共和国、法国的君主制等例说明“合理的现实具有时间性”，还论述了凡是合理的终究要成为现实等等。总之，把握了黑格尔“现实”的真正含义，就能准确理解他那个哲学命题。

当时，我确有醍醐灌顶、豁然开朗之感。

书有点旧，封面右下角还有缺损，看看版权页，原来是1972年出版的，十年了，难怪，但我毫不犹豫，买下来了，花钱三角二分。这是我第一次购买马恩著作，时为1982年12月20日下午。

后来，我多次听人讲到黑格尔这句名言，也在书报上多次看到有人甚至名人引用这句名言，非常遗憾，他们都误读了。这句名言，他们要么用来作为安抚自己、逃避现实的理论盾牌，要么用来为各种消极腐败等不合理现象鸣锣开道。因此，弄清这句名言的准确含义，无论是对于社会还是对于个人，都有好处。

但是，这句名言肯定还将被误读下去。因为它是那么朗朗上口，以至略有文化的人，看一遍或听一次即可背诵，而这些人，绝大多数又不可能去读恩格斯的《路德维希·费尔巴哈和德国古典哲学的终结》，更不可能去读黑格尔的《法哲学原理》。

好在按照这句名言的思维逻辑来分析，误读只是一个“偶然的存在”，不被误读终究将会成为现实。

作者简介：莫美，本名梅国华，湖南涟源市人。湖南省涟源市人大常委会主任，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中国摄影家协会会员。曾出版长篇小说《墨雨》、中短篇小说集《生活的寓言》《印象》、传记文学《李续宾传》。

责编：李梅花

来源：新湖南客户端

版权作品，未经授权严禁转载。湖湘情怀，党媒立场，登录华声在线官网www.voc.com.cn或“新湖南”客户端，领先一步获取权威资讯。转载须注明来源、原标题、著作者名，不得变更核心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