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德这条老街,凭什么惊艳了中国和世界?

  潇湘晨报   2021-07-04 07:51:12



老西门的改造,缘于有着相当前瞻性的伟大构想。资料图片

常德老西门项目获得三联周刊人文城市创新奖这事,并没让我们感到太惊讶。

也许省内知道老西门的人并不多,但在国内国际建筑圈里,它名声显赫。

2016中国建筑学会建筑设计创作奖金奖;中国建筑学会建筑设计建筑创作银奖及城市规划设计二等奖;第四届中国建筑传媒奖社区贡献奖提名奖;2018英国国家景观奖;2019亚洲照明协会一等奖;英国景观设计学会境外奖第一名;窨子屋博物馆获2016中国建筑学会建筑设计创作奖金奖。这些都是老西门的荣耀。老西门的改造,缘于有着相当前瞻性的伟大构想。

让我们先从常德这座城市的记忆说起。

记者 常立军

一座牺牲的城市

常德老城的记忆,终止于1943年。常德会战太惨烈了,壮烈牺牲的不仅仅是士兵和民众,还有常德这座城。战役结束时,这座2200多年历史的古城,从视觉上“消亡”了。

美国驻华记者爱泼斯坦当时的一段报道可以引为佐证。

“当我走进劫后常德的时候,很久很久找不到一个电报局。这一座古老的城镇,曾经有16万居民的城市,中国伟大洞庭湖西岸的棉米丰富中心,现在仅存有两所有屋顶的建筑。那是属于西班牙的天主教堂,为这次战争中硕果仅存的遗物,因为它耸然独立,于是才能获得幸免的机会。”

其实这并不是常德城第一次被毁,历史上它经历了“七毁七建”,却没有让其真正消亡。

原因很简单,传统围墙城市的基本格局未变,重建基本可以恢复原貌。然而这次,历史没有再给常德机会。战后,中国面临现代化的城市建设重任,原有的传统城市格局已不可能再现。尽管常德的城市规划建设一直保持着超前的先进性,但城市最有温度的记忆,却难以恢复。

怎么让一座历史遗迹几乎无存的城市恢复记忆?这是一个难题。另一个难题是:老西门改造。



老西门曾经的生活场景。

黄金时代的老西门

老西门,顾名思义,一座传统城市的西门。

常德有着久远的城市建置史。老西门之名,得于1373年,也就是明洪武六年,那是一个中国建城水平发生质的飞跃的时期,砖砌城墙开始大规模地应用于城市建设。

老西门是指明常德城的大小西门之间的空间,大西门正对沅江码头,墙边就是护城河,通常,在这样的地理带可以成为城市经济最为繁荣的区域。

自明代重建常德城以来,一直到抗日战争时期,老西门区域都是常德城的经济中心。明代,藩王分封众多,常德也是藩王城。驻于常德的,是延续了150多年的荣藩。荣藩王府占据着常德城的核心空间。老西门区域是经济、文化并重的城市轴心带。

朗江书院、火神庙、杨家牌坊都在这片区域。跨越明清两代的杨家牌坊群所属是明末兵部尚书杨嗣昌的家族,杨嗣昌是明朝灭亡之际最重要的历史人物。

无序时代的老西门

常德会战之后,城乡居民流离失所,聚拢于老西门生活。常德进入现代城市建设之后,老西门由此成为一个杂乱不堪的城中村。所有曾经的辉煌,尽被掩埋于混乱无序的民居之中。就连护城河也不能幸免,成为臭气熏天的排水沟。城墙则被民房压盖在下面,完全不见了踪影。

与老西门的破败形成强烈对比的是在它周围快速生长的新城市。常德步行街就在它附近,市区最靓丽的武陵大道与它仅一路之隔。毫无疑问,老西门已经成了一座城市核心区里最烂的地方。

不改不行了,两个难题凑在一起也许就有了答案。



梦笔生花建筑群。

重构城市记忆,乙方比甲方还兴奋

2011年,常德城投才接下了老西门的改造任务,这不是一次平凡的拆旧换新的城市工程,它要实现的目标非常伟大。建设一个融汇传统文化与现代性的城市地标,这样的目标让乙方的规划师们非常振奋。

有一个懂得文化价值的好甲方,比什么都幸福。如何重构记忆?

如果修成了一条仿古街,会有记忆吗?

显然不会。再好的仿古建筑群,也不是真实的历史和生活。

老西门的历史信息,已是碎片。把这些碎片重新拼接组合,或许是个很棒的思路?

拆掉旧的棚户区,历史上的老西门遗迹一点点显露出来。明清两代城墙、丹砂井、矮城墙抗战碉堡、这是仅有的几处历史碎片,以它们为中心,还原历史场景。



记录了城市历史的碉堡。

100%回迁,是为了什么?

旧城改造第一步就是要拆迁。

城市中心区老房改造很少有回迁现象,原因很简单,中心区拆迁建设巨大的经济收益让投资方很难做出这样的决定。然而老西门并没有这样,他们采取了百分百回迁的政策。

这样做是为了什么?

为了保留老西门的生活气息,一个没有老居民的改造区没有真正生命力。

回迁房虽然是高层设计,却舒适得令人羡慕。六层一座公共空间花园平台,即使是住在高层,也拥有和往常一样的生活场景。聚会、聊天、打牌、种花,一切如常。

老西门的另一处回迁房,则有着强烈的现代设计风格。斜向排列的阳台如音符跳动,中间三层为停车场,方便居民停车。这样的设计思路,足以称之为先进。老西门的回迁房,颠覆了我们对传统回迁房的平庸印象。

那些记忆中的老树依然生机勃勃地生长在老西门。泡桐四月正花期,花朵落在窨子屋酒店的墙边,古意与新生,是浑然天成的美;河边那棵巨大的桑葚树四月底果实成熟,每天都有人关注着这件事;莫公桥边的乌桕树旁逸斜出,没有比这更好看的风景搭配;老枣树下,每年秋天都有人打枣。

回迁,迁回的是记忆中的场景。城市空间的蝶变,是老西门改造最为成功的一面。无序时代的老西门没有真正的公共空间,改造后的老西门拥有葫芦口广场、小窨子屋、丝弦剧场等诸多公共空间。其中丝弦剧场是在原有的鼎城区丝弦花鼓剧团的原址上重建而成。

传统文艺是老街区不可替代的文化场景,拥有精神生活的街区才有持久的生命力。小窨子屋,一个用红砖砌成的围合建筑,它的存在,只是为了让回迁的居民们有个聚会的场景。同样的场景设置,在老西门随处可见。

在视觉消亡的废墟中还原历史场景

废墟是时间对建筑的毁灭。常德会战之后,这座城市几乎只剩下了文字记录的历史。废墟之中,如何让人们记住历史?

在老西门,我们依然感受到了极为震撼的历史感。

明清两代的古城墙被发掘出来,原封保留它残损的样貌,动荡的历史由此可感知。常德会战的碉堡曾经被民房覆盖湮没,老西门拆迁过程中也被发掘了出来。这是见证“喋血孤城”的悲壮历史文物。

灰暗的水泥碉堡附近的建筑物,如老西门剧场、止间书店,外立面也都是灰色调,这是为了保留历史的悲壮气氛场景。历史遗迹不是点缀景区的无关紧要的景点,它是塑造场景氛围的核心物。除了保留历史遗迹,保持人与自然亲密连接,是人文城市的精髓所在。

现代城市与传统城市很大的一个区别就是:传统城市更多地留存了自然肌理,建筑上更多使用加工度很低的自然材质。表层原因是当时的技术所限,内在则是传统文化中对保持人与自然连接的追求。

护城河上有一座石桥,叫莫公桥。很多老居民们对此还有记忆。但莫公桥已毁,于是规划方又重建了一座。经过这座桥时,我竟然没有看出这是一座近年重修的桥,这是一座完全用旧材料打造的新桥。保留了古代的拱桥工艺,又采用了有历史气息的材料。这样的古桥太美了。

而对这种古意的朴素美的追求,又处处体现在老西门的设计之中。

老西门的传统建筑,全部都是采用旧材料,青石板、青砖、木结构。很多都是从当地和外地收集而来。

老西门没有仿古建筑,它有的是真正的古建。窨子屋酒店,是一座巨大的民居建筑。如果不是有人提示,也许真的会把它当作历史留存。

窨子屋是湘黔地区的传统民居形式,外形方正,如一颗印章。

这种极度内向封闭的建筑空间,是我们的传统文化基因的极致反映。

色彩艳丽却完全不显得俗气的钵子菜博物馆,是老西门体量最大的新建筑,在整体朴素灰调的街区里格外突出。建筑外立面为陶土的红色,这同样也是湖南自然土壤的色彩。

老西门入口处的巨大建筑物“西门里”,外立面全部外挂凹凸不平的青石,楼顶覆盖以大片植物。

这种场景,是自然环境的重现。护城河的堤石间,蕨类植物从石缝里钻出,一片生机勃勃。在老西门,人、自然、城市,本为一体。



居民们喜欢在小窨子屋聚会娱乐。组图/记者常立军

传统与现代,完全不违和

让我们做一个设想。

如果老西门最初按照现今大多数古街的方案设计成仿古建筑一条街,那将是一个多么无趣且失败的案例。简单粗暴的仿古建筑群,既不能看见历史的时间,又无法拥有现代的空间感。

一个“假”字,足可以概括这种建筑群。真正的传统与真正的现代都有可取之处,唯独仿古缺乏意义。能够在现代架构中融入传统精神的,方为大家。

老西门的整体空间格局并不复杂,就是一河两岸。

但在这简单的格局里,是极为丰富的内部空间。传统的天井在整条街区的建筑中频繁出现,只是围合成天井的材料已不限于青砖。仿古建筑风格中,多喜欢保留马头墙与飞檐,这些元素在老西门都被做了“减法”。

代之以现代的简约建筑线条,而真正体现了中式建筑精神的围合天井,在整条街区的建筑中频繁出现,当然,围合的材料早已不限于青砖。

老西门最有现代感的建筑是“梦笔生花”,梦笔生花LOFT商业叠拼院落群。

这是高层办公楼、豪华商业楼以及四合院风格的建筑群落,楼中有宽敞人行通道,中设天井,将商务空间、休闲空间、交通空间与环境景观、视觉趣味中心有机结合,营造出一种极为灵动的建筑气质。

老西门的建筑规划与设计,基于传统的精神,而不是传统的形式。用现代性重新演绎传统才是它的精神内核。

责编:戴蓉

来源:潇湘晨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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