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南“第二城”

读湖南，以读城的方式，是一种新的尝试。10多年来湖湘地理走过湖南的每个角落，这次我们重新出发，用概念网织概念，用大众喜闻乐见的视角解读湖南的风土人情。

谁是湖南第二城？各有各的标准。这里我们简单地用GDP来作为标准，虽然流于简单，但也只能如此。所以我们读城的第一站将以襟带江湖的岳阳城开始，一地一地地梳理湖南的地域属性，给予每一个市县以自己的胎记。

湖南是行吟诗人屈原行走过的地方，也是众多诗家遭受贬谪流放的伤心地。贬谪南方的文臣群体积攒了足够的能量，将这个三面围山的省份标记为影响中国人心灵的“悲伤省”。

也幸亏他们的吟诵，能够让湖南能够在很早的唐代就出圈，迁徙流动带来的人口是湖南得以在近代崛起的前提。

我们这次新的探索旅程，希望将每个城市揉碎，再重新打开，看到它的新奇与陌生。

十四城记·岳阳

湖南“头部”：岳阳

△ 位于洞庭湖与长江交汇口处的杭瑞洞庭湖大桥。图/辜鹏博

谁是湖南第二城？岳阳？常德？在地理上安坐湖南“头部”的岳阳，襟长江而带洞庭，先天优势较足。而作为川黔门户的常德也不甘示弱。究竟谁更胜一筹？

书本上的岳阳是这样的

不做岳阳前，笔者对岳阳充满误解。比如：岳阳，“郡水国也”，却以山名。

从山川形胜上讲，“岳阳”这个地名喊起来有点名不副实。

“岳”是指天岳山（幕阜山的别称），“岳阳”指天阜山之南，事实上，岳阳在天岳山的北面……

还有一些旧的认识,比如:

岳阳被誉为“洞庭天下水，岳阳天下楼”，山、水、楼的景观格局让每一个生活在岳阳的人充分感受到与自然生态天人合一的幸福感。

岳阳曾是楚国的“后花园”，屈原把这里描写成湘君与湘夫人谈情说爱的地方，荷花、香芷、杜衡、紫贝、桂树、木兰、辛夷、薜荔等众多植物围绕，一句“袅袅兮秋风，洞庭波兮木叶下”，把洞庭湖勾勒得动人心魄。

滨湖平原十分宜居，早在新石器时代，先民们就栖息繁衍在这块肥美的土地上。

华容县境内的七星墩遗址是湖南境内最大的新石器时代城址。进入奴隶社会以后，三苗族在这一带辛勤开发，创造了灿烂的青铜文化。岳阳、华容等县出土的商代铜尊、铜铙，为我国青铜器宝库中的珍品。春秋战国时期，这里属楚国。楚之附庸罗人、麋人活动在汨罗江和新墙河流域，修筑了罗子国城和麇子国城。

楚国被秦灭后，岳阳并入中原大一统的版图，初被人识，是在东汉，中经西晋、南朝、隋，一直延续到唐代的岳州窑。岳州窑在唐代茶圣陆羽《茶经》中列宜茶青瓷名窑第4位。陆羽赞之“岳州瓷青、青则益茶”。

此后，岳阳不断输出自己的地标产品，从岳州窑到岳州扇，从君山银针到湘莲，凭着水陆枢纽的交通优势，现在的岳阳人将自己的快乐输送全国乃至世界。

现在的岳阳好多全球老大没错，是全球老大

△ 岳阳巴陵石化自主开发的改性沥青铺在了北京长安街上。图/“江湖那些事”公众号

因为要做岳阳的报道，跟岳阳的朋友聊天，他们告诉我：哦，那些都是书本上的岳阳。

坐下来，听他们聊大岳阳的发展，除了“三区一中心”发现大岳阳有好些企业在全国、全亚洲乃至全世界都是神一般的存在，好多都是全球的老大，你没有听错是全球的老大!

为了让办公一族能够用到崭新的打印机，岳阳每5秒就有一台喷墨打印机下线，创造了全球速度。

中国“磁都”岳阳，全球最大的电磁设备生产基地。湖南中科、科美达、鸿升电磁、华中天地……30余家企业攥指成拳齐发力。

为了让国人能够吃到洞庭湖的小龙虾，岳阳修了一条小龙虾高速公路，每天2000万只小龙虾整装待发。

为了让世界看到湖南浏阳的烟花，城陵矶港口开通了从岳阳至中国香港的江海联运，湖南省一半的烟花从这直达美国、欧洲。

为了让抗战胜利70周年大阅兵队伍行进得更踏实，岳阳巴陵石化自主开发的改性沥青铺在了长安街上。

为了让全国人民能够吃到一口辣条，岳阳平江县8个人中就有一人在生产辣条，辣条产值200亿。

华容的芥菜是方便面配料，产量占据全国七成，2020年产值50亿。

……

定义中国人的忧愁与快乐，岳阳凭什么？

△ 岳阳城陵矶港，环保提质改造项目——全封闭“胶囊”散货仓库大棚。百年老港变身环保新地标。图/辜鹏博

岳阳一定是中国最具神话色彩的地方之一。

岳阳幕阜山、君山分列道教第二十五洞天，第十一福地。这里是柳毅传书与吕洞宾仙传的发生地。从战国到明清，一共有340多名作者为岳阳留下诗文，屈原、张说、张九龄、孟浩然、李白、杜甫、韩愈、刘禹锡、范仲淹……

这些人文传统不仅深深扎根在湖南，也给此后的中国人提供了清晰的人生坐标：“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

这个看起来有些偏僻的地方，为什么可以定义中国人的忧愁与快乐？

湖南省唯一通江达海的城市

△ 通江达海的岳阳。图/范向辉

岳阳是名副其实的“水国”。烟波浩渺的洞庭湖号称八百里，历代淤积后仍有2579.2平方公里，近三分之二在岳阳境内，占到岳阳土地面积的20%，岳阳紧邻长江的城陵矶是“长江中游第一矶”“长江八大良港之一”，中国最大的内陆港。种种优渥的地理位置造就了古代的岳阳就是“襟带江湖，控扼要害，水陆舟车之所会”的古名郡，岳阳是湖南唯一的长江沿线城市，长江在岳阳境内有163公里岸线。

秦代统一中国以来，为了实现对岭南四郡的控制，一条沟通南北的关键性水利枢纽-灵渠诞生了。它的出现，让来自咸阳的政令、军队、商船，能够沿汉水一路向南，入长江，过洞庭，依靠湖南境内的湘江与广西境内的桂江、西江直达通海。而岳阳正处于沟通东西的长江水道与辐射南北的汉水、湘江水道交汇点上。

如此重要的水路要津，自古就成为兵家必争之地。三国时期，孙、刘、曹三股势力在此鏖战。据说当年就是东吴名将黄盖屯驻水军之处。公元210年东吴大将周瑜在戎马倥惚中病逝岳阳，赶来接管水军的鲁肃率万人驻守岳阳，以防备关羽突袭。鲁肃屯兵岳阳期间，修建了巴丘城（岳阳也称巴丘，巴陵，传说是一条巨蛇的尸骨堆放而成丘）与阅兵楼，相传阅兵楼就是岳阳楼的前身。

“必争”并不代表着繁荣。岳阳成为一方名郡，那是明清之后的事，在北方移民尚未到来之前，岳阳与背后的湖南、广西、广东被北方当权者认为是“南荒”之地，常有受排挤的文臣被贬南荒，而岳阳是他们南下贬谪之地的必经之地。看看这一长串从岳阳路过的遭贬之人，就知道岳阳为什么使人哀愁。

屈原、贾谊、张说（被贬岳阳）、贾至（被贬岳阳）、韩愈、刘禹锡、柳宗元......

加上穷游的李白、杜甫、孟浩然，大唐的几位重要诗人或多或少都在人生困顿时来到了岳阳。

岳阳楼，洞庭山水的“穴位”

△ 三江口航拍。图/范向辉

岳阳也是一座山城，山地丘陵占了土地面积的20%。境内东部是幕阜、连云两大山脉的交错地。以平江县山地、丘陵面积最大。最高峰连云山1600.3米，是全市最高点。丘陵向西延伸，一直匍匐于洞庭湖滨。

西部是坦荡无垠、一望无际的滨湖平原，其中华容、湘阴平原面积最广。这一平原土地肥沃，阡陌纵横，水网交错，大小河流1000多条，其中长50公里以上的河流9条，以汨罗江最大，全长235公里。珍珠一般的内湖散落在洞庭湖周围，较大的有横岭湖、鹤龙湖、黄泥湖、酬塘湖、南北汊湖、胭脂湖、鼻湖、洋沙湖等，众多大小湖泊如星拱月，星罗密布，光彩照人。

这一带地势低洼，平均海拔50米，盛产粮、棉、鱼，被誉为“洞庭鱼米之乡”。临湘谷花洲，海拔仅23米，为湖南地面最低点。

△ 岳阳楼处于巴陵盛景的C位。图/彭宏伟

这种东高西低呈阶梯状向洞庭湖盆倾斜的地势为一位站在城内制高点的游人提供了绝佳的风景走廊。中国的亭台楼阁选址讲究透视，其实是在寻找自然的“穴位”，岳阳楼就是点了巴陵胜景的“穴”。

站在楼上，视线的西端是碧波万顷的洞庭湖，向东移则是如浮在空中的幕阜山、连云山，群峰并峙，傲立湖滨，十分准确地再现了1000多年前，范仲淹在《岳阳楼记》中记述的：

“予观夫巴陵胜状，在洞庭一湖。衔远山，吞长江，浩浩汤汤，横无际涯，朝晖夕阴，气象万千.....”

以及非常善于描写自然风景的李白写道的：“楼观岳阳尽,川迥洞庭开。雁引愁心去,山衔好月来。”

以及后来的杜甫看到的；“吴楚东南坼，乾坤日夜浮。”面对着如此极致的美景，满腹才华的诗人骚客怎么不会回首长安，以眼前风物之胜，激发起对个人命运的沉浮与整个国家、民族气数的沉思、牵挂上来？

所以唐元和十四年（819）春天，48岁的白居易路过岳阳去忠州（今重庆忠县）上任时写出了所有行抵岳阳的游子心声：“春岸绿时连梦泽，夕波红处近长安。”

比白居易更早飘零至岳阳汨罗江的屈原更加了解这种思乡之痛，“鸟飞返故乡兮，狐死必首丘。”

晚年的杜甫，白发老叟驾一叶扁舟，带着妻儿，从四川夔州去湖南潭州（长沙）投靠亲友，小船于唐大历三年（768）暮冬泊于岳阳城下，登楼远眺，北望长安，经历了安史之乱的大唐满目疮痍，就像杜甫的病躯一样不堪风吹。杜甫扶着栏杆，涕泪横流，写下刻骨铭心的绝句：“亲朋无一字，老病有孤舟。戎马关山北，凭轩涕泗流”。2年后，风烛残年的杜甫就病死在从长沙回岳阳的船上（一说杜甫于771年病卒于岳阳平江中县坪寓所）。诗人死后，家人无力迁葬，灵柩一直寄葬在平江小田杜家洞。

每个经天纬地之才，都是从岳阳出湖走向全国

△ 岳阳南湖。图/彭宏伟

如果说明清以前，岳阳的忧愁都是从外输入的，那经过1000多年的激发，晚近湖南人的崛起，则是这一忧患意识的在地勃发。

湖南三面环山，东面罗霄山，南面南岭，西面武陵山，三面屏障就像徽派建筑的高宅大院把内秀的湖南团团围住。唯独北方地势低洼，自然沉降出占地2579平方公里的洞庭湖，而岳阳独自“鲸吞”了洞庭湖六成多的面积。

洞庭湖就像长江的水袋子，在岳阳北端有长江四口（淞滋口、太平口、藕池口、调弦口）南部有湖南四水（湘资沅澧），两个方向的来水日夜滋养着洞庭湖。而岳阳就像这个大宅子的天井，日夜承接雨水，吐故纳新。

隋唐推行科举制度以来，湖南并非人才辈出，湖南人才的大爆发是晚近的事。以前湖南的士子要渡过洞庭湖去湖北武昌参加府学考试，湖南人走出来，面临着一个很大的困境就是出湖。

明末清初思想家，湖南衡阳人王夫之年轻时去湖北考试，船过洞庭湖时就差点翻船淹死。不过随着经世致用的思想在湖南普及后，千年学府岳麓书院给中国输送了一大批人才：陶澍、贺长龄、魏源、曾国藩、左宗棠、郭嵩焘、胡林翼、曾国荃、刘坤一、熊希龄......

哪一个都是经天纬地之才，他们都是从岳阳出湖走向全国。

其中左宗棠是岳阳湘阴人。他70岁高龄抬棺出征，收复新疆伊犁河谷，在晚清风雨飘摇的政局中，保住了中国的版图。他有一句话：身无半文,心忧天下。可以说是范仲淹“先天下之忧而忧”的翻版。

从屈原到范仲淹，从范仲淹到左宗棠，中国人的忧患意识，在岳阳得到激发，凝聚，再到发扬光大，“先天下忧而忧，后天下乐而乐”这一共识已经成为此后每一个中国人的精神标记，并随着新时代的到来，激励人心，改革进取。

岳阳，湘人的深夜食堂

△ 岳阳烧烤承包了长沙夜宵的半边天。图/彭宏伟

什么样的生活更适合现在岳阳？

岳阳是最火热的“烧烤”城市之一，如果给城市加装温度计，岳阳的夜晚随时可以飙升到火辣的程度。

无论数九寒天，还是三暑酷热，岳阳人都要到马路牙子上吃串，喝啤酒。不夸张地说，岳阳美食承包了长沙夜宵的半边天。

辣本是湖南美食的基调，在靠着长江与洞庭的岳阳，辅以水中特产，就构成了岳阳美食的鲜辣特色。

境内一大片冲积平原盛产粮，棉、油、茶、麻、芦苇等。洞庭湖水草繁茂，自古盛产鲤，鲢、鳜，鲭、鳊、鲫、银鱼和龟鳖等各种淡水鱼类117种。鸟类也很丰富，据考察，鸟类有338种，其中国家一级保护的有白鹤、白头鹤、东方白鹳、黑鹳、大鸨、中华秋沙鸭、白尾海雕7种，二级保护的有小天鹅、鸳鸯、白枕鹤、灰鹤、白额雁等45种；野生和归化植物1186种。

优渥的自然环境提供了丰富的物产：湖藕、甲鱼、刁子鱼、鳜鱼、河蚌、螺蛳等，岳阳人的餐桌上总是不少丰美应季的美食。而且与别的地方比起来，这里多了几分江湖气，各种野生的虾、蟹是餐桌上常客。

岳阳是全国重要的小龙虾养殖基地，中心城区5000多家大小餐饮门店，80%以上都直接经营特色小龙虾菜肴，据说岳阳人有100种吃虾的方法，如十三香小龙虾、蒜香小龙虾、麻辣小龙虾、香辣小龙虾、咖喱小龙虾、干煸小龙虾、油焖小龙虾、小龙虾生煎、小龙虾盖饭、卤水小龙虾……

全国吃虾高峰期，岳阳预计每天对外发货将超过300万斤，约2000万只小龙虾从这里运到全国各地。每年6月，岳阳都会举办小龙虾产业博览会，如果你酷爱此道，应该来岳阳，这里的小龙虾肯定比别地更具江湖气。

这座在烧烤界深藏功与名的城市，虽然是忧乐思想的发源地，但看来没有太大的思想包袱，人们在喜忧参半的日常生活中学会了怎么发掘快乐，并在相对湿热的滨湖环境中激发了一股向上的干劲。其实饮食与审美同趣，人们爱怎么样的美食，就会有怎样的精神追求。岳阳人的精神追求早已镌刻在古来文人士大夫的胸腔里，成为一股热流，席卷整个中国。

鸣谢：岳阳日报“江湖那些事”公众号

撰文/记者 钱烨

责编：姚茜琼

来源：潇湘晨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