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妹重逢记——献给志愿军老战士

  新湖南客户端   2020-11-12 15:51:06

姐妹重逢记

——献给志愿军老战士

袁晓江

这是一个老故事,文中所述故事中的主角姐姐颜家珍,1932年出生,是我的母亲,另一主角妹妹颜家淑,1936年出生,是我的姨妈。故事从解放前的湖南衡阳开始。

姐妹分离

我的母亲和姨妈出生在湖南衡阳一个殷实的家庭,本来可以度过一个幸福快乐的童年。但是,日本帝国主义的侵略改变了一切。1944年,日本侵略者对衡阳市区狂轰乱炸,整个城市没剩下几栋房屋。母亲家的店铺和住房被炸成平地,家族死伤惨烈。最惨是母亲二叔一家,7口人、死了6人,只剩下大女儿颜家庆一人,后来也在困苦中离世。

无家可归,外公带着我的母亲、我的姨妈和颜家庆,逃到农村亲戚家避难。外公那时已重病缠身,无钱买药,到乡下不久就去世了。3姐妹哭着喊着,眼巴巴地看着自己的亲人被人用一张破草席裹着拉走。那家亲戚此后也翻脸不认人,把无依无靠的3姐妹送到村外一个破烂的戏台。母亲已经一无所有,没有父母、没有一分钱,只能听天由命。白天出去乞讨,有时一天只能要到一点饭,不够姐妹3人吃,经常要饿肚子;晚上回到戏台,阴暗潮湿,蚊子成群,无法入睡。有一天,颜家庆出去乞讨,被一条恶狗咬了、鲜血直流,因为无钱医治,眼睁睁的看着伤口溃烂见骨,十几天后,她倒在地下再没有起来。

母亲背着妹妹家淑离开戏台,去投奔住在衡阳西乡的姑姑。他们一边乞讨一边打听走了两天,终于找到了姑姑家。过去母亲家境较好,经常接济姑姑一家。但没想到姑姑很绝情,拒绝收留姐妹俩。母亲只好去找姚姨妈,赤着脚、背着家淑,一路乞讨30多里路。姚姨妈是我外婆的表妹,当时专门从事战争中孤儿的寻找和收养工作。

△衡阳解放

1945年,姚姨妈把我母亲送到孤儿收容所,把我姨妈送给长沙一个姓周的家里做童养媳,改名叫周德美。

妹妹失踪

我姨妈送人时签了卖身契,其中有一条规定,今后不能再与家人有任何联系。1948年姚姨妈给了我母亲一块钱银元,说是与妹妹照相,见最后一面。母亲揣着银元来到周家,3年没见面,妹妹已不认识姐姐,但只过了十几分钟,跑到外面的妹妹突然转回,扑向姐姐,姐妹俩放声痛哭。她俩在照相馆照了一张合影,作为最后的纪念。

△姐妹俩分离时的合影,目前能找到的最早的照片。

姨妈到周家时只有8岁,本应是受父母疼爱的宝贝女儿,但送人后要学着干活,由于个头不够高,要站在灶台边的凳子上洗碗。周家有一个儿子,是聋哑人。意图很明确,就是收养一个能干活的童养媳。姨妈长大后知道了这些情况,一心想逃离周家,姨妈失踪了。

衡阳解放后,1951年我母亲参了军,是一名文艺兵,她当时坚定地说“我要参军”。1950年朝鲜战争爆发,母亲从部队文工团转调中南军区暂编18团,这支部队由文化教员、文工团员和机要报务员组成,被称为知识分子团,成为志愿军入朝参战部队。

暂编18团隶属中国人民解放军第四野战军,驻扎在紧临长沙的湘阴进行入朝训练,湘潭和株洲两地的志愿军新兵源源不断的到达这里。三个月的训练结束后,一天夜里部队突然急行军到达长沙桥头驿,在这里秘密乘闷罐车过长江黄河,跨过鸭路江。母亲和她的战友们开始执行护送志愿军新兵入朝任务。由于当时国家的军需尚不能跟上部队的装备,每位战士都只有3斤重的棉衣,身上穿的还是南方单薄棉衣,在零下三十几度的朝鲜几乎无法抗寒,母亲的腿疾就是当年在冰天雪地落下的。

为了躲避美军飞机,部队都是夜晚行军,到达一处山谷时,突然下起暴雪,部队在山上迷了方向,经过一天一夜,幸好有朝鲜老乡相助,才把部队引导到村子里,可部队却有战士冻伤不得不截肢。2014年以来,志愿军遗骸每年一次归国,到今年已经是第七次了,每当母亲从电视里看到志愿军遗骸归国仪式,就能激起母亲对那些曾经被护送战友青春脸庞深深的怀念,每一次都会泪流满面,久久不能入睡。

朝鲜战争停战后,经组织安排,母亲结婚了,丈夫是她的战友和同事。我的父亲参加过淮海战役和渡江战役,以及解放上海和南京的战斗,而且有文化,在解放前读过高中。一位有战功有文化的军人,母亲很有好感、很是崇拜。

△年轻时的母亲

1955年父母转业到湖南省委农林水办公室工作。父亲有文化,一手好字、一手好文章的优势有了施展之地,被称为省委“一支笔”,母亲则主要做收发文件和档案工作。解放了、和平了,有了幸福稳定的家,不用急行军,不用东躲西藏。安宁下来的母亲,更加思念妹妹,一定要找到妹妹。

姐妹重逢

我姨妈去哪了?原来她为了逃避周家,参军了。她找到住地附近的部队说“我要参军”,不愧为亲姐妹,两人说话的口气一模一样。一位军官笑着说,小姑娘,我们的部队很远,那里很艰苦。这位小姑娘坚定地说,越远越好,我不怕艰苦。1952年姨妈参军,这一年她15岁。她参军的是新疆部队,确实很远很艰苦。经过一个多月的长途跋涉,姨妈随部队到达新疆。

1949年王震司令员率部挺进新疆,20多万官兵在新疆和平解放后,垦荒屯田、扎根新疆。在党中央建设新疆的号召下,轰轰烈烈的参军热潮席卷了湖南三湘四水。我姨妈的故事,就是后来著名的“八千湘女上天山”的故事,被写成各种文学作品,拍成了电影和电视剧。

△八千湘女上天山

到达新疆后,姨妈被安排在解放军新疆七一棉纺织厂。七一厂地处乌鲁木齐近郊水磨沟,一个风景如画的地方,由部队建设,最初是新疆军区棉纺织厂,为了纪念党的生日,经王震将军提议改名为七一棉纺织厂。1952年7月1日正式开工生产,是新疆有史以来第一座现代化棉纺织厂。

△年轻时的姨妈

年轻时姨妈长得特别漂亮,被称为“厂花”,在这里,她有了自己的幸福家庭,一直工作到退休。她把自己的一生献给了新疆和七一棉纺织厂,新疆成为她的故乡。

姨妈参军时没有告诉家人,离开长沙后再也没有音讯。我母亲从未放弃寻找自己的妹妹,最终获得一丝线索,是在新疆,但新疆那么大,也不知在哪。不断寻找,终于了解是在新疆的纺织厂。

我母亲只知道解放军八一毛纺织厂,在新疆石河子。母亲给八一毛纺织厂党委先后写4封信,都是石沉大海、杳无音信,也许是地址不对或不祥无法送到。最后,母亲写一封长信,诉说苦难悲惨的经历,以及对妹妹的思念,希望组织上能帮助找到妹妹。为了保险起见,在信封上也写了类似的语言,还特别注明,这封信很重要,请邮递员一定送到。这封终于送到八一毛纺织厂党委,这封用血泪写成的信感动了八一毛纺织厂的领导,他们立即组织寻找,但没有找到。

八一厂马上将信转到七一棉纺织厂党委。七一厂非常重视,迅速行动,终于找到。很快,七一棉纺织厂党委给我母亲回了信,告诉这个喜讯,我母亲长久的愿望实现了。

1959年夏天,姨妈离开长沙7年后回来。真是亲姐妹情深、心灵相通,两人这么多年没见面,已经不认识,但一见如故。当时是在长沙市荷花池街上,熙熙攘攘的人群中,妹妹竟然一眼认出了姐姐,两个年轻姑娘喜极而泣、抱头痛哭。这对苦难的姐妹、这对没有被苦难压倒的姐妹,终于在长沙的街头相逢了。

2020年是中国人民志愿军抗美援朝出国作战70周年,母亲荣获中共中央、国务院、中央军委颁发的纪念章。她已88岁高龄,正在享受幸福的晚年生活。她常说,大难之后必有大福。我一个孤儿,能活到今天,子孙满堂、四世同堂,全靠中国共产党和新中国。要教育子孙后代,永远跟党走、听党的话。

作者,袁晓江,深圳市委党校二级教授、深圳市第六届政协委员

2020年10月23日写于深圳

责编:戴蓉

来源:新湖南客户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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