湘江对话丨古建筑画家连达:乐于成为“破庙专业户”

  新湖南客户端   2020-10-29 11:15:41

新湖南客户端记者 廖慧文 通讯员 王璐

对话人:连达,古建筑画家、作家。著有《山西古建写生》、《触摸,寺庙——山西土地上那些散落的古建符号》、《寻访山西古庙——晋东南、晋南篇》《寻访山西古庙——晋中、晋北篇》、《斗栱飞檐画古建》、《得乎檐角梁柱间——寻访晋南乡野古建》、《长城》等著作。


(10月24日,连达(右)与柳肃(左)、刘叔华(中)合影。通讯员供图)

10月24日,长沙文庙坪牌坊的雕刻细节在秋天柔和的阳光下展示得清晰。先绕场仔细观察一圈,再拉开随身携带的折叠板凳坐下,两个小时后,牌坊被古建筑画家连达留在了画纸上。

这天,连达还有两位“画友”——湖南大学建筑学院教授柳肃和湖南著名古建筑保护专家刘叔华。三人举着自己的画,与这座154岁的“模特”合了影。

“这是第一次画湖南的古建。今天画得过瘾,天气好,环境也好。”连达赞叹。很多时候,他是独行在山西偏僻的大山和乡村里,沾一身尘土,“四处找些‘破庙破房子’。”

1999年以来,并非绘画或建筑专业出身的连达“自带干粮”,几乎走遍了山西,为近千座山西古建留下画像。脚步还延伸至河南、山东、陕西、安徽等地。

这场漫长旅行肇始于这个当时20岁出头的东北小伙 “看看世界”的念头。在山西太原的晋祠,宋代木构“圣母殿”魁伟的殿顶,深远的出檐和沧桑厚重的历史震撼了他,“那种审美的快乐和文化认同感使我有了朦胧的‘文化自觉’。”从此,他不断地想要“看得更多一些”、“了解得更多一些”。

在一次次地找寻和描摹中,他逐渐能够体察古建筑的温度,愈加欣赏它们含蓄的、斑驳的美。他去记录、去帮助,但有时也需要妥协和告别。

以下是记者与连达的对话。

》》从看世界,到访古建

新湖南:我今年才去了一趟山西,也去了晋祠。现在一般人看到古建筑,第一反应是拿手机出来拍。你为什么会选择把它们画下来?

连达:其实最开始是因为穷。1999年,我还是个20岁出头的小年轻,没什么钱。那时候照相机、胶卷都贵,我看到这么美的建筑,又想记录下来。怎么办呢?身上带了笔和本子,就画吧!

新湖南:会画吗?

连达:不会,我没有学过画画。刚开始画个直线都歪歪扭扭的,也不懂透视关系,画变形了。但是坐在晋祠的苍天古树下,对着这个很美的建筑描摹了大半天,感到很享受,就一直画下去了。

新湖南:那是你第一次看到这样的古建筑吗?

连达:是的。我是黑龙江人,后来家里搬到了大连。我们那边是没有这么古老的建筑的,我以前也没怎么出过远门。

新湖南:那一次的旅行还去了哪儿?

连达:平遥、西安。出来了十几天,看了不少历史遗迹。

新湖南:然后就决定四处画古建了?

连达:当时只是觉得开了眼界。那时候我开了一个小店,家里人也可以帮忙看着,所以时间比较自由。我就一年出来1-2个月“看世界”。当时网络不发达,自助游的资料不多,关于古建的资料就更少了。我逐渐不满足了,开始想看看别人没看过的东西。

(连达在寻访古建。通讯员供图)

》》“不能白热爱一回”

新湖南:你有一个外号叫“破庙专业户”,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的吗?

连达:那时候的确也看了不少,画了不少。但是看了那么多,我开始慢慢思考,我花了那么多精力来做这个事,不能白热爱一回,得真正“专业”起来。于是到处找资料学古建筑知识,学画画。那时候的书籍、资料远没有现在那么多、那么好找,很多时候还是得靠自己结合实践练习、摸索。慢慢地,建筑的比例、结构就掌握得好了。

另外就是学习古文知识了。我去的一些庙宇、祠堂,里面有历代的石碑,我经常认不全、读不懂。

后来读得懂了,很有趣。很多碑文记录着这个建筑的遭遇,比如在哪个时代地震了、暴雨了有损毁,人们又重修。有时候甚至有很悲壮的故事。

新湖南:今天画长沙文庙坪牌坊花了两个小时。但是很多古建筑勾心斗角、雕梁画栋,结构和装饰要复杂得多。

连达:以前我画了最久的一个建筑花了两天时间,但现在就要快很多了,基本都能在一天以内完成。我把我对古建筑绘画的心得写进了《斗栱飞檐画古建》里,介绍了不同朝代古建筑的结构特点、构图透视画法和我自己的作品集。

》》“展现它们在我们这个时代的样子”

新湖南:现在去画古建筑,带的装备跟刚开始画的时候有什么不同?

连达:现在会带相机,条件允许的话,还会飞无人机。全方位地记录下来,再去画。


(连达绘制的山西介休市草市巷五岳庙。通讯员供图)

新湖南:但相机取代不了绘画。

连达:对我来说是的。通过在纸上的描摹,我好像把古建筑都抚摸了一遍,对它们的理解也加深了一点。另外,古建筑绘画既有客观性,又有主观性。

客观是指我将这个建筑的外观、细节忠实地记录了下来,包括它破损、变形的情况。

主观呢,是指我的绘画风格、审美意识都包含在里面了。比如选取的角度,比如我会选择性地保留一些这个建筑周围的环境,以及时代与建筑的互动。

新湖南:取舍有标准吗?

连达:展现的主体是建筑,那我就会把一些很杂乱的背景——比如一些难看的电线、柱子之类的去掉,展现出建筑的美来。

但是有时候又有一些有意思的细节,比如一个元代的建筑,明代、清代、民国给它留下了什么痕迹。现在古建筑上长了草、倚着一件农具或者它旁边有一位老人,我会选择性地画进去。一个古建筑,它和它经历的时代发生着联系,这很有趣。

我想展现它经历了那么漫长的时光之后,在我们这个时代的样子。


(连达绘制的山西稷山县段氏节孝坊及牌楼。通讯员供图)

新湖南:为什么首先选择山西的古建筑?你的选择标准是什么?

连达:山西的古建筑资源很丰富,我国所有的木结构建筑之中,所有唐代建筑都在山西。8座辽代建筑有3座在山西,北宋的建筑,全国不到50座,有30多座在山西。金代建筑,山西有一百多座。大多我都去过了,但是我也说,长期收集破庙信息。希望大家可以多给我提供线索。

我画的主要是木构建筑,它比较脆弱。另外就是偏僻的地方的古建,保存得比较差一些。景区的古建、风格高度相似的古建就没有画太多。

我感到很紧迫。我画的一些古建,后来再去就已经不在了。有一次我找到了一个清代的老戏台,拍了照。想着下次来画。结果下次来,它已经塌了,瓦砾都被收拾走了,剩下一小块台基。

清代不是很久远。在山西,清代的建筑多了去了。但是那个戏台是公共活动的空间,墙壁上还有同治年间留下戏目单,记录着一百多年前的一场演出。

还有时候听人说哪个村哪个旮旯里有个什么古建,我跋山涉水地过去,已经荡然无存了。

新湖南:保护的情况不太好。

连达:是存在这个问题。有的地方很偏远,当地文保部门没有精力和财力去做保护。还有就是一些古建筑还有人在住着。他们对自己的房屋做一些改造,比如贴瓷砖,抹水泥。这种是没办法的,因为人家也要改善自己的居住条件啊!

新湖南:所以您不认为只要是古建筑就要保护。

连达:我没有那么激进。只是希望能够有解决问题的办法。抓大放小,把一些有价值的保护起来。我也举报过一些保护不力的情况,通过媒体、文保部门。看了那么多古建,我也能够对古建的价值进行初步判断。

新湖南:我们都知道,当年梁思成、刘敦桢、林徽因这些前辈们在山西进行过古建考察。你的工作对于前辈们来说有没有什么补充的地方?

连达:他们是建构了中国建筑史的一群人,对于前辈们只有崇敬。但是囿于当时的交通条件和动荡时局,他们还没有来得及去晋东南考察,我对这些地区的古建做了记录。

新湖南:现在网络发达了,我们感觉大众对古建的认知是在提升的。您有这种感觉吗?

连达:但这带来了全民的“收藏热”。其实我看到的,对古建的破坏还是严重的。有些连柱础都被人偷走了。梁上雕花,凿走;庙里有壁画,铲走。还有人为了凿一个房屋构件,把整个房都扒了。古建看管很难。其实当地并不希望我去画,去带来关注,他们的压力会增大。

新湖南:您这次来湖南是为了参加长沙图书馆的讲座和新书推广,感觉怎么样?接下来还有什么行程?

连达:和湖南的两位古建筑专家一起画了牌坊和中山亭,很过瘾。刘叔华老师画的是钢笔淡彩,给了我启发。我以后也可以试一试上点颜色。

另外就是给大家介绍了很多古建,给小朋友们推荐了我的绘本《长城》。文化推广是很重要的事,希望大家都可以有文化的自觉。

我的朋友给我发了很多湖南的牌坊照片“诱惑”我,我打算去岳阳等地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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