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麓山下的这个忠烈祠,纪念的主要是淞沪会战牺牲的湘军

  湘里   2020-09-18 14:25:08

文丨非牛

9月3日,为纪念中国人民抗日战争暨世界反法西斯战争胜利75周年,第三批80处国家级抗战纪念设施、遗址名录正式公布,其中,岳麓山下、湖南师范大学校园内的麓山忠烈祠是湖南的唯一入选。

麓山忠烈祠在湖南师范大学校内道路岳王亭路和桂花路交界处的西北角。这座现在用做长沙抗战史展览的传统祠庙建筑,最初纪念的,主要是淞沪会战牺牲的国民革命军第四路军的将士。

记忆在时间的长河里发生了流变,麓山忠烈祠虽然建祠的时间不长,但建成后到现在,仍普遍认为其前身为岳王庙。它的前身,真的是岳王庙吗?

地铁4号线,湖南师大站1号出入口出来后,往北边走150米左右,左拐岳王亭路,往西。麓山忠烈祠在岳王亭路和桂花路交叉口西北角。

淞沪会战前,湘军在宁乡誓师时即抱定了牺牲的决心

八百壮士拼死守卫的四行仓库西北方向约22公里,有个叫南翔的古镇。

淞沪会战爆发后,稍后取代何键成为国民政府湖南省主席的张治中,彼时担任第九集团军总司令兼左翼军总司令,他的司令部即设在南翔。

南翔是上海四大历史名镇之一,扼守着上海的西北门户。

有人把淞沪会战比喻成一个巨大的绞肉机。按此说法,淞沪会战初期,南翔是这个绞肉机的一个重要入口,而随着战争的推进,南翔成了这个绞肉机的重要腹地。

“要抱定牺牲的决心,立下必死的壮志跟敌人拼命……战胜的诀窍在于不怕死三个字。”1937年8月26日,陆军十五师在宁乡誓师。

十五师从宁乡出发,徒步经铜官、湘阴,再乘火车到武昌,随后又换乘船到南京,接着又乘火车开赴上海前线。

就像他们誓言中所说,这些抱定牺牲决心的将士经南翔这个绞肉机的入口,投入到和日寇的绞杀中。

原十五师军需处的易纶章先生在2002年第1期的《黄埔》杂志上撰文回忆了他赴沪淞抗日的经过。文章中,易纶章回忆十五师在日军进入南翔的要道罗店的阻击战,“敌人的侦察机不断在空中盘旋、搜索,并用信号弹和照明弹寻找目标,然后派战斗机来轰炸……日军还配以坦克掩护步兵作战”。

根据易纶章的回忆,装备的差异让十五师难以占到优势,只能靠夜间偷袭,摸进敌人战壕,“采用肉搏战,与敌人拼个你死我活”。

这场让十五师官兵伤亡三分之二的战斗,1939年被时任第四路军总指挥的醴陵人刘建绪写进了《第四路军阵亡将士麓山忠烈祠记》:“沪杭一线力战数月,虽创顽敌,凋丧独多。其间如十五师广福及南翔之役、十六师刘行顾家宅之役、十九师蕰藻浜南岸王家牌楼之役……皆喋血苦战而百死不挠,机礟(音、义皆同‘炮’)弥空,骸骨盈埜(音、义皆同‘野’),死亡各不下四五千人……”

第四路军组建于湖南。将士多是湖南人,也被称为湘军。淞沪会战这台绞肉机,吞没了数千湖湘男儿。

1937年11月12日,南翔镇。巷战中的日本兵。

淞沪会战的后期,尤为惨烈。1937年11月7日,日军在金山登陆,企图截断浦东地区中国军队的后路,直接威胁沪西前线,中国军队有被全歼的危险。为避免全歼,包括第四路军在内的中国军队在炸毁了南翔铁路桥后全线撤退。

虽然会战以中国军队的全线撤退而结束,刘建绪1939年4月在写麓山忠烈祠记中仍高度评价了完成了阻击任务的湘军表现,“湘军旌旗遍海内,武功之盛震烁古今”,“此次抗战,我湘人之守土者艰苦支持、前仆后继或伤夷过半或全军俱殒,作战之勇、死事之烈,诚足以撼天地而泣鬼神”。

“国之大事,在祀与戎”,蒋介石多次阪令建忠烈祠

“国之大事,在祀与戎”。祭祀在中国意义重大,且类型多样。其中非常重要的一类是设祠庙对忠臣烈士的祭祀。全国普遍可见的岳飞庙或岳王庙、关帝庙,即是这一类。清政府还曾制定较为完整的仪规,主要包括昭忠祠的建筑规制( 并涉及陈设、神牌的制作) 、祭祀礼仪(含入祀者和主祭者的标准、祭期、祭品、祭仪) 等大小方面。

民国初年,对忠烈祭祀的传统并没有被推翻帝制的“新政府”革命革掉,相反,对辛亥烈士的褒恤和祭祀非常重视。陆军部认为,“赏贤议功,为建邦之大典; 彰善瘅恶,乃心理所同然”,“所有先后死义诸先烈,应由各省建设专祠,永远奉祀”。

为此,陆军部1912年2月向大总统孙中山呈请,将“所有前清昭忠及各专祠分别改建大汉忠烈祠”,“汇集各该省尽忠民国死事诸烈,入祀其中,由本部派专员致奠,以后即由各执政春秋致奠,并于每岁八月十九即武汉起义纪念日、新历二月十五即民国统一纪念日,恭行祀典,水为定制”。

1933年9月13日,民国政府又专门颁布了《烈士附祠办法》,“为国民革命而牺牲之烈士,除专设纪念祠供祀者外,得依本办法于其事迹表著地、死难地或原籍之烈士祠内附祠共祀”。

1937年8月底,湖南省民政厅通过了厅长陶履谦的《为拟具各县设立忠烈祠补充办法草案提请公决由》。陶履谦在此案中提到蒋介石在桂林行营有关忠烈祠的训令,“各县忠烈祠之设立刻不容缓”。蒋介石还提出,忠烈祠的修建经费由地方政府自行筹措解决。

1940年3月,蒋介石又就忠烈祠的建设颁发手令:“令各省县党政机关从速调制在抗战期内死难军民姓名,尤其对于被敌惨酷残杀之忠烈事迹,更应注重记叙,并筹备建坊立祠,使地方官岁祠之。”

湖南各县自行筹措的办法有三个,一是“殷户乐捐(凡乐捐者得依照湖南省人民抗战奖励暂行办法办理)”;一是“地方公款公产”;一是“各县地方非常预备费”。为推进忠烈祠的建设和祭祀的进行,还设立了忠烈祠的经理,经理由“忠烈之后裔或地方绅耆”选聘并轮流担任,任期两年。忠烈祠的经理每次祭祀前五天,通知当地党政军各机关、各学校、各公法团“届期一律参加”。

南岳忠烈祠。

1940年,湖南省政府还制定并颁行了“湖南省各县忠烈祠供祀忠烈调查登记事实清册格式”,要求各忠烈祠对烈士的姓名、牺牲时的年龄、籍贯、所在部队番号、牺牲时的年月日、牺牲地点和原因、以及有无遗属做详细登记。

这一系列的法令的颁布,让湖南的忠烈祠的修建得到了推进。1947年4月湖南曾对全省的各县市级忠烈祠有过统计,全省有各级忠烈祠53所。同年,全国所统计到的忠烈祠是1021所。根据该统计,长沙市、长沙县所属的第一区的九个县市中,仅浏阳和平江设立了忠烈祠,长沙市“呈请缓建,暂附省烈士祠”,长沙县等县“因经费困难请缓建”。

岳麓山下的麓山纪念祠因为是为“第四路军阵亡将士”所建,并未算在长沙县或长沙市的名下。长沙市祭祀忠烈所暂附的省烈士祠,由祭祀关帝的局关祠改建。文夕大火时,省烈士祠未能幸免,到1946年才重新建好。

1938年起,祭祀抗战将士成了忠烈祭祀的主题

抗战全面爆发的第二年,也即1938年的6月底,国民政府将对烈士的公祭改在每年的7月7日举行。公祭日期的更改,被学界认为是“抗日战争超越国民革命范畴,成为了忠烈祭祀的新主题”。

1939年4月立石建祠时,刘建绪撰写并书写的忠烈祠记述了第四路军历史以来的战绩,其中,重点记述的,便是符合忠烈祭祀新主题的淞沪会战的战绩。

这个主题,也在2004年的重修麓山忠烈祠记中得到了继续强调,“夫忠于国家、忠于民族,人之大节也。溯自抗日军兴国难孔殷,我中华健儿奋起御敌,保家卫国,浴血苦战,成仁取义,视死如归……”

1939年的《第四路军阵亡将士麓山忠烈祠记》和2004年的《重修麓山忠烈祠记》同列于麓山忠烈祠南侧外墙。

现在我们看到的祠正门外的两根立柱,除小部分有损坏外,基本和1939年建好时一样。立柱上刻有的联“江水滔滔共一片斜阳长写出壮士当年血泪;赫石珞珞添几椽庙貌好留与后人终古馨香”,依然清晰。正门靠外的两根立柱,刻有的“ 百战裹尸还宜藏兹猿鹤幽栖麒麟高冢;千秋灵爽在此中有苌弘碧血阁部衣冠”,也清晰如昨。

淞沪会战虽已过去83年,忠烈祠侧廊石柱上的联“马革裹尸,千载岳云留浩气;羊碑堕泪,万年湘水吊忠魂”“碧血染黄沙取义成仁应垂不朽;精英辉赫石,贪生怕死,莫到此间”仍能让和平年代的游客在仰头读到时,感觉厚重的历史就在眼前。

祠内大厅高悬的匾额,仍是刘建绪1939年最终确定的“允武且仁”四个大字。“允武”源于《逸周书·允文》:“于时允武,死思复生,生思复所。”这四个字,气格雄伟壮健,力度刚强,书写者是当时的书法大家谭泽闿。

茶陵籍的谭泽闿是曾任南京国民政府主席、行政院院长谭延闿的弟弟。虽然父兄在政坛上都有建树,但谭泽闿没有进入仕途,他在书法上的造诣丝毫不输于哥哥谭延闿,南京“国民政府”的牌匾是他写的;上海、香港两家《文汇报》沿用至今的报头,也是他写的。

为第四路军阵亡将士建的这个忠烈祠,或是临时性的

2003年的春夏之交,湖南大学建筑学院的柳肃教授带着他的研究生走进了当时是湖南师范大学基建处仓库的麓山忠烈祠。

柳肃记得,那天因为天要下雨而未下雨,有些闷,且光线不够好。但他和他的学生们被领进忠烈祠时,仍一眼便看到了“挂在原位”的那块匾额。

那块匾额即书写有“允武且仁”的匾额。

这块匾额的保留,应该感谢湖南师范大学基建处的原主任周大猷。上世纪60年代,处在湖南师范大学的麓山忠烈祠划归该校基建处管,基建处把忠烈祠当材料仓库用。“允武且仁”这块扁,被周大猷卸下来后,涂上黄泥,覆在忠烈祠大厅地上。

2003年,柳肃看到这块扁时,周大猷糊的黄泥早已清洗掉,且仍放回了原位。

麓山忠烈祠的修复,由柳肃领衔设计。“基本上保持原样。”

麓山忠烈祠曾传为由岳王庙改建,但柳肃在修复时注意到,其建筑“并不是真正的古建筑”,而是“民国时的仿古建筑”,“它就是民国时新建的,建起来就是做纪念抗战时牺牲的将士们用的。”

湖南省档案馆藏有一张1937年赫石坡的测绘图,图中,后来建成麓山忠烈祠的位置是“德寺田”的一部分。“德寺”指的是景德寺。古景德寺在赫石坡附近,最近一次重修是1894年。湖南师范大学历史与文化学院2017年毕业的研究生吴晓君曾遍查相关资料,均未找到赫石坡附近有岳王庙的记载。她找到的一张有1936年8月才建成的岳王亭的老照片上,岳王亭周边都是水田。她推测,之所以会有人认为忠烈祠是由岳王庙改建,应该是与附近曾有座关帝庙有关。

1936年。图中亭子为岳王亭。

1939年的长沙,离文夕大火还不远,且长沙会战仍在进行。柳肃认为,这样的背景下,刘建绪为第四路军阵亡将士建的这个忠烈祠,“是临时性的”。

让柳肃做出这样推断的,是忠烈祠的简单,“它只有一个殿堂,纪念和展览的面积很有限”。

柳肃推测,祠外的12根约5米高的圆石柱和正门外的一对石狮,就来自丁字镇,而忠烈祠屋脊的两条琉璃质的龙就来自铜官。

柳肃对忠烈祠屋脊上的龙印象非常深刻,“它是波浪形的,身子一截一截的,龙身大概六七百毫米的高度。”屋脊上的龙,也是原物。施工时,柳肃交代工人特别小心,“要是坏了一截,重新烧的话,颜色就很难一致了。”

2003年春夏之交的某一天的上午,柳肃走进去的麓山忠烈祠,屋顶中央已经塌陷,忠烈祠殿堂堆了很多建筑材料,“完全是一幅破败的样子,好在那根主梁还是好的。没断。”

拆除重建的忠烈祠,柳肃让那根主梁继续做了主梁。忠烈祠外的12根石柱,因为柱子上刻有对联,柳肃怕工人搞错,不仅标了号,还在拆除以及重新安放的那两天现场指挥起重机操作。

这座占地面积约5500平方米、主体建筑约700平方米、进深空间约200平方米的忠烈祠,约百分之六十的材料是1939年初建时的材料。祠顶仍为歇山顶,仍覆盖着黄色琉璃瓦,屋脊仍是首尾相接的四条长龙,屋脊中央仍是琉璃宝瓶,两端仍是伫立的神兽。

虽然忠烈祠内部的陈设以及祠周边的风景早已不是当时的模样,但并不影响知晓其历史和不知晓其历史的游客,抚今追昔。

责编:刘瀚潞

来源:湘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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