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戴雪峰

“善溪”乃一地名，是一个连接新化、安化、溆浦三县的偏远乡镇，属今溆浦县三江镇境内。顾名思义，地以“溪”名，自然是流水潺潺，青山如黛;又冠以“善”字，宁静、仁厚、良善之意也，平添一份美好的愿景与期许。

我出生在这里，生于斯、长于斯，年少的记忆和生命的底色深深打上了这片山水的烙印。善溪并非我的祖居之地，但却是我心中永远的故土。

我的父母自解放初期始，便在三江镇内做“教书匠”，期间工作虽有异动，但待在善溪的时间最长。四十余载教书育人，当地许多家庭，从爷爷到孙子辈均是父母启蒙教育的学生。师道尊严、民风古朴，所谓“天地国亲师位”，师者，是乡亲们对“老师”一词的尊崇和敬重。尽管动乱年代中，因家庭出身原因，父亲也曾受到冲击，但总体而言，我们的成长岁月中，因这片山水的庇护和慈爱，一份安然，诸多温暖，时光碎片中存留的都是挥之不去的美好片段。父亲刚直，乐善好施，母亲善良，淡定从容，乡邻们友善而质朴。在这样的环境中，我孩童时代的天性，甚至捣蛋调皮恶作剧的野性得以充分释放，快意灵动，无拘无束，生命自由而奔放。

这差不多就定格成了我人生的基本格调。向上、向善、感恩，这是父母给我的教育影响，也是善溪这片土地所给予我的馈赠。依稀记得小时候母亲对我说的最多的一句话是：善的不欺，恶的不怕。意思是告诫我们做人做事不要欺软怕硬，趋炎附势，这其实就是人生品性上的清刚、堂正和风骨——无关得失，无关荣辱。

久居闹市，颇感人生的浮华与困顿。

重回故地，已是近三十年之后。再次踏上这片土地时，我的心情是复杂的，一方面，人到中年，近乡情怯;另一方面，时光流转，岁月如歌，许多的人和事已成沧桑过往。少年不再，青山依旧，无限感慨。

作为一个群山怀抱、勾连三地的偏远乡镇，其实这里的变化谈不上太大，但如今交通却便捷了许多，娄怀高速穿境而过，三江特大桥云间腾跨，通乡公路蜿蜒伸展，入村入户，既惊喜也似曾相识。

久违的感动和亲切总在不经意间袭上心头。回到母校善溪中学时，在校门口的“善溪中学杰出校友榜”的牌匾上，赫然写有我的名字，我顿时汗颜，有一种被无端错爱的温暖和感动。改革开放四十年来，这个小小的乡村中学也走出了不少栋梁之才，有军中少将，有大学博导，有商界精英，而我一个小小的公职人员，对这片土地常怀无以为报的愧疚，但曾经教育我成长的老师们却给了我无上的荣誉和赞许，我想，这是对我当年学业优良、机灵鬼诈的褒奖和鼓励吧。让人唏嘘伤感的是，我的几位授课老师已有多位先后离开人世，而我因远离此地竟然未能赶回送上他们最后一程，但音容婉在，言犹在耳，无限追忆，他们的名字是：罗继古、刘余读、胡鹏和、刘登平……

“此夜曲中闻折柳，何人不起故园情”。善溪这片土地，盛载着我多少无邪的欢笑和温暖记忆，它让我牵绕，也给我抚慰，给我前行的力量。记得五年前，母亲骤然辞世时，遵从遗训，我们兄弟姐妹五人护送母亲的灵柩回归新化祖坟安葬，为了不惊扰当地乡邻们，送葬车队特地安排在半夜启程，其意是天亮前路经善溪，悄然告别，然而令人蹊跷的是，当车队途径善溪一片河滩时，有一台车竟然无缘无故出了故障，司机忙弄了半个小时，故障车辆不知何故又完好如初。天色曙明，薄雾环绕，早起的乡亲们纷纷驻足河滩，无言垂泪，话语不多，其意也真。此情此景，让我感慨万端而又百思不得其解。我想，是冥冥之中有一种感应吧，母亲要在这里停留歇会，要看看这片她付出了毕生精力的土地和亲爱的父老乡亲。这片山水也以一种别样的方式表达着对一位终生献身山区教育事业的普通教师的爱戴和敬意。每当回想这些，心里头总会涌上一种淡淡的酸楚、无言的感动。

善溪，一条流淌着记忆与爱的河流，永远流经我生命里最最柔软的那一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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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新湖南客户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