征文(6)//一口好汤

  大湘菜报   2020-04-15 17:33:53

文︱大头

(一)

八十年代末,我家住在长沙市溁湾路小学的教师楼里。

每天一早,我要和父亲一起骑大约10公里远的单车,赶往位于雨花亭的某国营大厂。

父亲上班,我则在该厂子弟学校读书。

每天慰藉我们父子辘辘饥肠的,是工厂小食堂的光头面(米粉)。

炉灶间操持的,是一个叫廖姐的女职工,手脚麻利,精明干练。

光头面相当于苏州上海的阳春面,形式(噱头)大于内容,乏善可陈。

无非是碱面、汤水,佐以油盐味精葱花剁椒,连榨菜、酸豇豆之类的素码,也踪迹绝无。

好在充排面的,有两个狠角色。

一是精炼的猪油。

按照钟南山院士的说法:猪油不太健康。

但按照陈晓卿(《舌尖》总导演)的巧舌如簧:但凡美食,总要付出一点健康代价。

猪油配面条、米粉,异香扑鼻,恰似范蠡与西施。

看着板栗大小的洁白猪油,在汤汁中缓缓化开,人不分老幼,地不分南北,心底的小确幸,皆如微风掠过湖面,泛起层层涟漪。

二是筒子骨汤。

长沙人说的筒子骨,惟妙惟肖,指的是猪腿骨,因为中间有洞,可以容纳骨髓,故此得名。

廖姐的筒子骨汤,真材实料,总是选用粗大茁壮的猪后腿骨,文火慢炖数小时。

一直要炖得富含骨胶原的骨髓,泊泊溢出;炖得从屠夫刀下逃出生天、附着在筒子上的精肉,软糯嫩滑。

廖姐每次跟我下面条或米粉时,总会飞快地睃巡一眼排队的工人师傅,用类似胡秀英念白的生脆腔调,笑呵呵道:“咯扎伢子还在吃长饭(这个孩子还在吃长身体的饭),搞一坨大的。”

搞一坨大的,除了我的猪油比别人大,廖姐还会好事做到底,送佛送到西,麻利伸出大勺,在汤桶里踅摸,从筒子骨上刮一块精肉,送到我的碗里。

如果我当天人品爆棚,精肉的尺寸,目测不会小于香芋扣肉煲里的扣肉。

一桶汤里,拢共也没有几块精肉,这样的福利,并非人人可得。

我父亲的处室里有个年轻木匠,膀大腰圆,每次吃面条或米粉,要吃四两,却总是分开用两只大搪瓷碗装。

父亲问他这是什么操作,他咧嘴一笑,露出一口沾满葱花、碎粉的白牙:“汤多一些啊,处长您老未必冇吃出来?廖姐的汤,真的好嬲塞!”

嬲塞是长沙粗口,意思是爽得飞起,用韩寒的“一座城池”类比年轻木匠的感慨,就是“一口好汤”。

后来我也多次吃到“一口好汤。”

(二)

2000年的时候,我在一家杂志社当编辑。

仲夏时节,我去苏州约稿,市文联的张兄,几次带我去吃名声大噪的朱鸿兴吃面。

朱鸿兴面馆之所以名声大噪,离不开文坛巨擘陆文夫的《美食家》,书中那个嗜吃成精的包租公朱自冶,就是朱鸿兴面馆免费的代言人。

很荣幸,那天早上,我和张兄在朱鸿兴面馆,偶遇了陆老师。

陆老师是顶级食客,聊起笔下的朱自冶就眉飞色舞:“朱自冶要朱鸿兴面馆用鲍参翅肚吊了一锅好汤,晚上下面条吃宵夜,吃完舍不得倒掉,拿笊篱沥干净,第二天还分了一碗给账房先生吃。哪晓得到了文革被人揭发,说是拿口水给佣人吃,被红卫兵打得头破血流,朱自冶一边跑,一边辩解,‘革命小将们,莫打了,好面,那就是一口汤啊’!”

朱自冶的好汤我没有吃到,不过那天我吃的是朱鸿兴面馆的招牌焖肉面,据说是用走地鸡、猪大骨、鳝鱼骨,加薄壳螺蛳熬的汤。

真心说,没有当年雨花亭廖姐的嬲塞。

(三)

2011年,我的一本书被凤凰网连载,有机会去了趟香港。

接洽我的于小姐,带我去了“食神”邓天的大班楼吃饭。

邓大厨拿手的“鸡油花雕蒸花蟹配陈村米粉”,菜饭合一,甚至后来的《风味人间》里,专门用了不小篇幅介绍。

邓天认为,新鲜肥腴花蟹,虽然鲜美,但入口未免单薄,于是在蒸蟹的汤里,加入了蛤蜊水和海菜水,但仅有鲜味也是不够的,还缺一口醇厚。于是在第二轮蒸蟹时,加入打散的土鸡蛋和精炼的鸡油,这时的一口好汤,德智体美全面发展。

什么样的食材可以最大化吸收汤汁,又富含口感?

当然是米粉,在尝试了无数种米粉后,邓天最终确定了(顺德)陈村米粉。

那天我吃了米粉,也喝了汤。

真心说,没有当年雨花亭廖姐的嬲塞。

我总觉得,邓天的一口好汤,就像统率六宫的皇后,雍容华贵爆棚,但没有妻不如妾、妾不如偷、偷不如村头小芳的乡野质朴。

不过遗憾的是,廖姐退休后,开了一家没有招牌的米粉店。一样的配方一样的套路,却不是我曾经熟悉的味道。

我终于顿悟,就像《芋老人传》里的那句“故世之以今日而忘昔日者,岂独一芋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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