征文(15)//一碗牛肉粉,叫我思念到如今

  大湘菜报   2020-04-23 17:13:04

文/汤俊

我们津市米粉店的格局,都是当街摆着两只汽油桶改造的大号煤炉,炉火烧得旺旺的,上面放两只铝锅,一只热着一早熬好的高汤,另一只用来下粉。有客人来,老板便问一声:“吃什么?有米粉、米面、饺子(老家管云吞也叫饺子)。”

客人往往大剌剌地往桌前的条凳上一坐:“来碗米粉,三两,肉丝的。”

“好,先坐,马上就好。”

老板说着,从泡着米粉的盆里抓起一把装进笊篱放在锅里煮着,一手握着笊篱柄,一手麻利地在灶台上排开几只碗,碗底放上盐、酱油、猪油,待米粉煮好后放进碗里,添上滚汤,最后再舀小半勺浇头,或肉丝,或牛肉盖在米粉上。老板的手法极其精准,那一小勺也不知是多少天练就的功夫,肉不能太多,否则长年累月下去本钱大;也不能太少,不然显得小气不好看,留不住回头客。要铺在上面看起来不少,真正吃起来却又没几根。

一碗粉下好,香气四散弥漫开来,雪白光洁的粉丝隐藏在粉汤里,点缀着少许葱花,再撒上一点干辣椒末,让人忍不住食指大动,口舌生津。老板喊一声:“三两的肉丝米粉好了!”先前点餐的客人便过来端走,尝一口,在滚汤中烫过的粉丝光滑嫩脆,温润爽口,不一会儿,“吸溜吸溜”的声音便传入耳畔,惹得人馋虫蠢蠢欲动。

平日里长辈总交待吃饭不能发出声响,不然便会被骂是“饿牢鬼托生”,唯独吃米粉时是例外,似乎唯有那“吸溜吸溜”的声响才能表达出味美。待一碗连汤带料一齐下肚,额头上便沁出细密的汗珠,感觉浑身的毛孔都张开了,像吃了人参果一般,周身通泰,那舌尖上的记忆,吃过一次便永远难忘。

早晨上学或上班前到粉馆里吃上一碗米粉,这一天才算开始——这是当时城里人的日常,对于生活在乡村的我们而言,却是奢侈的行为。

记忆中,老家农村是从来不吃“早餐”的,一律吃“早饭”。一字之差,却有很大的区别。农村人要干农活,劳动量大,早饭往往非常重要,一般要煮上足够吃一天的米饭,再炒几样菜,饱餐一顿,才能支撑一上午的体力劳动。吃“早餐”还是吃“早饭”,在当时似乎是贫与富、“吃国家粮”与“修地球”(种地)的区别。村子里也压根不存在早餐店,只有到了“上街”的时候才有机会换个口味。

那几年,农村虽然经济搞活了,大家口袋里都有了活泛钱,但“上街”还没成为常事,往往要到过年备办年货或过节走亲戚时才能成行。而“上街”,吃碗米粉或饺子是一定要的,有个说法叫“不进馆(下馆子)不算上街”,那早已不是为了填饱肚子,而是一种仪式感。因而年少之时,我最盼望的就是 “上街”,那种期盼,有如今天约会中的情侣等待恋人的到来。而米粉,便是我们的恋人。

记得上小学时,每年的“六一”儿童节和秋季运动会是我们最盛大的节日。两项活动都要在乡中心小学举办,所在地是乡里的经济中心,而且每到这个时候,各路商贩便蜂拥而至,我们也可以拥有比平时多很多的零花钱肆意消费,不亚于如今的情人节圣诞节。

有一年,我和小伙伴提前一个月便开始攒钱,只想等到了那一天便冲进米粉店,大饱口腹之欲。只是临到了却又不由自主地被琳琅满目的零食和小玩意儿所吸引,衣兜渐渐瘪下去,换到手的是冰棍、大大卷、果丹皮、展昭包青天包装的话梅,以及周润发赵雅芝的不干胶贴画。等到了午饭时间,却发现钱早已不够了,只能眼馋地看着别人痛痛快快地“吸溜吸溜”。为此,我们遗憾了整整一个学期。

后来再大一点,我考进了县城的中学,终于也可以每天吃“早餐”了。前些年,网上有篇流传很广的文章叫《我奋斗了十八年,才和你坐在一起喝咖啡》。而我,奋斗了十年才能天天吃“早餐”。即便如此,为了省钱,我也很少选择米粉,只两个包子一杯豆浆就解决了。

有一回我生病了,胃口不好什么也不想吃。班上的团支书、也是我的女同桌知道后,给我买了一碗牛肉粉送到宿舍,逼着我吃完。在她的监督下,我三两口便连汤吃了个精光。滚热的汤汁似乎是将我体内的寒气逼出来了,我出了一身大汗,感觉感冒好了很多。当时年少,少年情愫藏在那一碗米粉中,若隐若现。

多年以后,家乡的米粉风靡全国。古人形容柳词说:“凡有水井处,皆能歌柳词。”现在可以说:“凡有湖南人处,皆能吃米粉。”有人形容津市牛肉粉是“米粉中的杨过。”于我,这比喻再贴切不过:澧县小渡口初相遇,一见米粉终身误。昔日的奢侈品早已飞入寻常百姓家,而且早已不限于当年的品种,肉丝、牛肉、牛腩、三鲜……各种浇头五花八门,智慧的家乡父老还开发出了炖粉等新品种。只是,身在异乡,那一碗米粉却早已化作乡愁,汤是浓郁的情怀,粉是缠绕的思念。

责编:达庆玙

来源:大湘菜报

我要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