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市的驿桥

  湖南日报·新湖南客户端   2020-03-31 16:44:31

许市的驿桥

江 哮

东西狭长的许市北高南低,北面是绵延的天井山,南面是浩瀚的洞庭湖。峰岭之间的沟壑梳齿一样南向排列着,汇成小溪,蜿蜒而下,注入洞庭。沧海桑田,数百年来,尽管波涌连天雪的洞庭湖已从许市的版图上远遁,但沿华洪运河一字排开的近二十口湖泊(曾经的湖汊)仍如白头宫女闲坐说玄宗一样,集体讲述当年波澜壮阔的往事。

有水的地方大抵都会有桥。与水为邻的历代许市人,在这方水土之上不知筑修了多少座桥,长的、短的、木质的、石料的、临时的、永久的……自古以来,修桥补路被人们奉为积德行善的莫大功业。然而,农耕时代,受资金、技术、人力、物力等多种因素的制约,建桥对于主修者个人而言,其难无异于行蜀道,朝南海。有人毕其一生矢志不移,也有人甚至不惜捐尽家资,几乎每一座桥都链接一个动人心魄的故事,倘若热心人将这些修桥的故事挖掘出来,那一定是一部可歌可泣的英雄史诗。

许市是原巴华古驿道的必经之地,据《岳州府志》(清康熙年编)卷之八记载,巴华古驿道在境内东起临江驿,经仰山铺和楚营(云)铺,西与华容墨山铺相通。为方便出行,或是确保驿路通畅,沟渠纵横的驿路上曾经架起过座座桥梁。世易时移,这些当年的宏构,大多早已湮没在时间的长河中,难寻旧迹,有的虽因各种机缘得以幸存,但也在不断的维修和改造中完全失去了原有的气象,仅留下一个历史的回响而已。

巴华古驿道在境内现今能说得出名称的桥有四座,最西边的一座便是所谓疯子桥。疯子桥处于贾家药铺与周逸群烈士纪念碑的正中间,从香炉山汇流而下的溪水经团鱼洲港注入王家港(洞庭湖围挽后形成的水面),此桥便建在团鱼洲港之上。关于疯子桥的得名,老辈人说,古人迷信风水,认为修桥是犯了龙王,需要拿命去填,称之为“以命填桥”。一种是“打人桩”,即在浇筑桥墩之时生祭活人;另一种是“借魂桩”,即在桥梁将成之时,施以巫术,对经过桥头的路人喊话,路人如果接话或者逐步回首,便是中蛊,游魂将困于桥中,不久便会离奇去世。相传此桥竣工之际,正好有一疯子中蛊,遂以疯子桥命名。对于这个说法,我心中一直犯嘀咕。自古以来,以讹传讹的地名俯拾皆是,不胜枚举,如北京的中关村即由中官屯讹化而来,南京的傅厚岗也是由府后岗讹化而来,莫非疯子桥也是由某个谐音讹化过来的?

铁鞋踏破,萦绕在心底的这个疑问终于在不经意中似乎觅到了答案。

前些年编纂家乘,在发黄的旧谱中,我读到这样一篇志文,兹录于后。“予地近三湘,途多要津。先严书思大人,恻坦成性,慈祥居心,每遇关津渡口,见夫徒步病涉者,辄心伤之。以故生平接物救难周急外,于桥梁济人一事,三致意焉。邑之两里交关,有土桥,往来送通衢。乾隆丙子,张公廷璧,募化劝修,土石兼筑,人履坦道者垂四十余年。岁戊午,桥毁。若值春水涨溢,隆冬凄凉,经遇者问津上下。张之嗣者载书,欲继父志,而力有不足。予父目击心伤,即欲修建,何图志方立而疾弥留,事未举而病惟几,公其有遗恨乎。予泣而志之,不敢忘,因之日夜痛心,伤父之有志未逮,欲终其事,而不克亲董其成。爰是捐资重修,鸠工磊石,择期兴工,以述事之大端也。予因不揣固陋,自为序,以名曰继述桥。嘉庆六年辛酉岁良月坦世谨书”。由本族先祖坦世公(1761~1807)作于1801年的《继述桥序》,详细地记载了修建继述桥的缘起及经过,这座位于“邑之两里交关”,由土桥演变为“土石兼筑”的继述桥因年代久远,至今已无迹可寻,然而,其在当年却浇铸了几姓几代人的心血,也树起了一座本族先人急公好义的精神丰碑!

据此,我似有所悟:正如笔者先祖筑修继述桥一样,古人凭一家一姓之力修桥是需要立下宏志的,疯子桥应该是宏志桥的谐音吧?而今,各地都有宏志校或宏志班,其义不言自明,这或许是一个有力的旁证。如此说来,疯子桥极可能是宏志桥的误传,为宏志桥正名的时候到了!

疯子桥向东,过贾家凉亭约500米左右,便是有名的和尚桥了。和尚桥架在新安港上,这条从南坎山口蜿蜒而下的溪流最后汇入横垱湖。上世纪六十年代末,岳华简易公路(现岳阳S306)动工兴建,和尚桥南移了数百米,桥下狭窄弯曲的沟港也在七十年代初的农田水利会战中被裁弯取直,变成了一条笔直宽阔的别洪渠。据说当年此桥将即完工,正好一无名和尚路过,听到修桥的石匠念念有词:“行人桥上过,十个死九个”。和尚知道是石匠在下蛊,不慌不忙,反谶一句:“十个石匠死九个”。石匠自然熟谙使蛊,立马接过话头:“就死你一个”。结果,和尚中蛊,和尚桥由此得名。

对这个说法,我一样充满怀疑。和尚桥建造的时代,东西两边遍布天井山庙、金陵寺和龙坑庙等寺庙,寺僧众多,香火鼎盛。常言道:吃斋念佛皆虚空,修桥补路才实在。出家人以慈悲为怀,灾年施粥济困,丰年修桥补路,在佛家典籍中不绝如缕,如泉州的洛阳桥、安平桥以及笋江桥等诸多古桥就是由僧人主持修建的。和尚本义为“师长”,是对有一定修为的僧人的尊称。据我推测,此桥可能是由上述寺庙中和尚集体募化劝修而成,为永铭修桥之人的恩德,四周百姓便用和尚这个带有团队概念的名称表达他们的敬意。如果真是这样,那无疑是境内又一个崇德向善的鲜活例子!

坐落在横山岭村(原仰山村)龙门屋场后的丁油桥,是古驿道上最负盛名的桥梁。龙门屋场后有一湖汊,当地人称龙门垱,系白浪湖的一角,与从天井山主峰汇流而下的小溪相接。夏秋水涨,商旅难行,不失为古驿道上的一段畏途。明朝年间,本地一丁姓油榨坊主为方便行人过港,慷慨捐资,延请工匠在此修筑了一条坚固的石桥,为铭记丁油匠的这一功德,里人遂以丁油桥命之。年湮世远,丁油匠的芳名已无从考证,这对受其遗泽的许市人来说,委实是一件憾事。此桥中有石拱,两侧引桥为长条石铺就,后因岳华公路建成通车,驿道的功能不再,此桥逐渐废弃,但至上世纪七十年代末仍见部分遗存。前些年,在丁油桥遗址的东头,一度竖起过灯油桥农庄的招牌,农庄现在的主人探本求源,对庄名进行了订正,以示对历史的尊重和对先贤的景仰,不失为一则拨乱反正的文化趣谈。

发生在丁油桥边的一桩惨烈故事值得一记。“按《巴陵县志》,禹合字会凡,巴陵乡宾。崇祯癸未(1643年)七月七日,闯贼入山,华容义勇失利,老子、天井、云峰三山接壤巴陵,积尸以万计,炎暑露骨。禹合捐赀收葬于里中丁油桥道之南。乡里以长者称之。”(见《古今图书集成·明伦汇编氏族典》卷三十九“江姓部”)明末清初著名学者严首升(华容三封寺镇人)在康熙十二年癸丑中秋后撰写的《万枯垅碑记》对此有更为详尽的记载:“崇祯癸未七月七日,闯贼虔刘华容东山与巴陵接壤老子、天井、云峰三山,积尸以万计。江公捐赀集僧,收葬于里中丁油桥官道之南。甲申夏,戴司李吉人过之,流涕勒碑,曰‘万枯垅’……公讳禹合,字会凡……宾于乡闻乱,单步入焦石观,遇贼从容与语,曰:‘吾已书姓字于松间,令儿辈收吾骸,愿就死。’贼大惊……予既纪实郡乘,今复列之楚史,会其勒石于垄也,更为之记。”(摘自《濑园文集》)上述文史资料,略述了江氏先人江禹合冒死收葬华容义勇的故事梗概,丁油桥也因此载入典籍。

驿道最东边的一座古桥当属土桥了。土桥位于原土桥(现崇庆村)和金盆两村之间,发源于珠目山的一条小溪在此静静流过,下泻到冷家湖。小溪之上,许市先民修建了一座桥面铺土的石拱桥,沟通东西两岸。可以想象,当年的土桥绝对是此地的一个标志性建筑,不然,本地居民断不会用土桥为地方冠名的,这与本镇石桥村的得名源自吴家石桥类似。据说,土桥边曾为洞庭湖船只靠岸的一个小码头,最早是鱼贩在此吆喝,后来陆续有商家迁入,称之为土桥街。土桥的北面不远,就是香客络绎于途的崇庆古寺。崇庆古寺大概建于明天启(1621~1627)年间,后来逐渐演变成许市的政治和文化中心(新中国成立前全义乡乡公所和崇庆寺完小就设在这里),无论建筑规模还是地方知名度,小小的一座土桥显然无法与之相提并论。以此推知,土桥的筑修年代一定早于崇庆寺。驿道废除,土桥自然风光不再,土桥村的村名也在并村过程中从人们的视线中淡出,最终由崇庆村取代。只是这刻意省下了一个寺字的崇庆村村名,把许市人的集体记忆以及文化的底蕴也彻底省略了,这可能是当时的决策者没有想到的吧?比邻的三封寺镇,如果简成三封镇,能被华容人接受吗?扯远了点,立此存照,为未来许市人留取一个茶余饭后的谈笑标本。

社会在飞速发展,一日千里。当年的古驿道边,杭瑞高速和浩吉铁路两条横贯东西的大动脉相继建成通车,那用钢筋水泥浇筑在白浪湖和横垱湖之上的公路铁路桥有如长虹卧波,巨龙腾空,在青山绿水间熠熠生辉,蔚然壮观的场面,拉直了世居于此的乡民惊艳的目光。许市人籍此融入一带一路的经济快车道,传统的生活方式被时代的巨笔彻底改写,古老的驿道孕育出一片勃勃生机……

责编:王相辉

来源:湖南日报·新湖南客户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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