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史丨破屋荒郊少邻里 清初湘潭曾瘟疫肆虐

  文史拾遗   2020-02-09 17:43:01

文丨杨鹏程

清顺治六年(1649)郑献亲王济尔哈朗率兵进入湘潭后,遭遇各种反清武装袭击,济尔哈朗以“邑人多贰于圣朝”为由下令屠城。康熙刊《湘潭县志》载:“己丑(1649),王师屠城,在市多属客商,各乡鸿集无几”。大屠杀之后,湘潭元气大伤,全县仅存4653户,男女20053人。光绪刊《湘潭县志》说:济尔哈朗“以余贼未靖,下令屠城,自二十六日至二十九日止”。有安徽休宁人汪煇,明末至潭经商,亲历明末清初湘潭这场浩劫,自称“湘上痴”,又称“鹅道人”。其写成于是年冬的《湘上痴脱难杂录》说:“二十一日开刀,屠至二十六日封刀,二十九日方止。”他“(次年)二月中随伴到市,近前则足软,欲退又不能,时血迹尚鲜,腥臭逼人,立身无地,有食不能下咽,但见尸首纵横地满,惨不可言”。“市上人民不上二三十,城中不满百人,受伤未死者数十人。”“连日人烟渐聚,眼前尸骸,人各了各,抛投河中者多,拖置荒郊者不少,亦有拆屋焚化者,亦有出钱掩埋者。有葬犬腹者,骨骼犹存;有作鼠窝者,腹脏俱尽。间有亲人识认收葬者,百中一二。”这场浩劫,绝不亚于清兵的“扬州十日”、“嘉定三屠”。时李璘为知县,收拾残局,入城后即组织人力掩埋尸体。乾隆刊《湘潭县志》载有《李璘传》说:“方兵灾后,尸枕籍满道,人率僵仆死,璘煮糜存活者,募工掩死者。”光绪刊《湘潭县志·李璘传》载:“璘代视事,境内荒芜,道墐相望。而军符督饷益急。璘叹曰:‘无民其可敛乎?’即募资收掩胔骼,且为粥食饿者。条上户口逃亡之数,为绝荒簿,请免征。”

古代医家认为:“时行疫疠,非常有之病……多发于兵荒之后,发则一方之内,沿门合境,老幼皆然,此大疫也。至于大疫,则一时详一时之证,一方用一方之法,难可预为拟议也。”意思是指兵荒与饥荒之时,路上无人料理的死尸堆积,构成一方之“戾气”,形成传染源。明清间医家周扬俊说:“大疫之沿门合境,传染相同者,允在兵荒之后,尸浊秽气,充斥道路,人在气交,感之而病,气无所异,人病亦同。所以月俴于孟春掩骼埋胔,不敢或后者”。又说:“或因天之风雨不时,地之湿浊蒸动,又因胔骼掩埋不厚,遂使大陵积尸之气,随天地之升降者,飘泊远近,人在气中,无可逃避,感之而病而死,于是更增一种病气尸气,流行其间,复相渐染,至久弥甚矣。故从来疫疠行于兵荒之后居多,不但人厕中气先弱也,良由所积之秽气特甚耳……天下秽恶之气,至疫则为毒极矣,人犯之者,三焦混淆,内外无间,不分表里。”灾荒时期积尸盈野而造成戾气、病气、尸气是致病的传染源:“种种恶秽,上溷苍天清净之气,下败水土物产之气,人受之者,亲上亲下,病从其类,有必然之势……蒸气中原杂诸秽,益以病气尸气,无分老少,触之即同一病状矣。”

湘潭逃难居民陆续返回,一场特大瘟疫肆虐城乡。光绪刊《湘潭县志》说:顺治六年(1649)清军与南明军激战于湘潭,“正月大疫。时兵过,杀戮方盛,余疹成疫者,有一门殄绝者。”《湘上痴脱难杂录》记载更为详尽:“湘中人烟甫集,瘟疫又行,一乡传染一乡,十人病倒九人,无药无医,甚至一门瘟绝,竟无人收拾。或有一村轻减,亦皆闭门不出。路少人行,室无烟火,虎豹成群,饿狗成队。屠戮不足其辜,瘟疫更加其惨。城市之人,早间谈笑,午后发热,晚即狂言,天明视之,鼠亦食其几处矣。盖病对时(指一昼夜)而亡者,十之二三;三日而亡者,十之五六。有三日内外发狂,跳入河中死者。”“屠戮之骸不及尽,疠疫之尸又遍河干,恰逢四五月大水,积尸漂去多半。”《湘上痴脱难杂录》系目前仅存的当年现场亲历的纪录。

湘潭两遭劫难,尸横遍野,城区尸骨草草掩埋,掩土甚薄,历时未久又暴骨于野。城市一片萧条。到顺治十一年(1654)“城中居民及当驿道左右者,流亡不敢归,往往数十里无行人。城厢户不满千”。 湘潭人王岱作《猛虎行》描述虎患的严重:

己丑之岁屠潭州, 白骨如雪成山丘。

蓬蒿百里行人绝, 猛虎寄穴城西头。

日斜往往闻哮吼, 居人闭宅还悲愁。

城西可怜灌园子, 破屋荒郊少邻里。

猛虎直入攫居人, 踞榻沿床露牙齿。

攫者子妇凡十人, 一半伤残一半死。

杀戮太过至人烟稀少,竟有虎居于城西食人。光绪刊《湘潭县志》有“康熙元年(1662),有虎夜入城”的记载,可见荒凉之至。周岁永于康熙二十二年(1683)所作《白骨冢序》对此作了描述:“星沙十二城,吾潭之盛甲诸邑。匪惟甲诸邑也,湖南七郡亦莫之。而罹兵灾之惨,亦惟潭为最。”“兵戈之后,继以凶年,饥疫荐至。竟有今宵娱聚,明日强半不堪问者,行尸走魊。其时之望族、绅士鲜有焉。以故佩玉鸣珂,鹑衣百结矣;峻宇雕墙,町曛鹿场矣;连天阡陌,满目蓬蒿矣。举尸填城堑,血染湘江,惨不下于明初,死者十之八九。迄今潭城内外,犹瓦砾龃龉。荆棘纵横,土满之患,悉为昔时屠者资也。门第人物者,无有也,居民星落,市堪走马。”

是年七月,安徽人黄希倩(克念)、程青来(奭)来湘潭经商,周岁永的《白骨冢序》说他们“游于城,纵观于野,见若骼、若骴、若颅,颠倒于道路,枕籍于沟壑者不下亿万计。此绅耶、士耶、农工耶、商贾耶,老若少而男若妇耶,合富贵、贫贱、亲疏、远近而同为此枯骨耶。”两位商人顿起恻隐之心,“不忍任其暴而无所归也”。恰好有五位僧人愿意协助捡拾白骨予以埋葬。光绪刊《湘潭县志·五僧传》说:“当明末寇乱大兵经过,叛藩窃踞,城中屠戮无虚岁,白骨填路,犬狼搏人食之,商民无敢返城,独佛寺可居,(僧)节中避兵南岳,五僧留城,自负筐帚,拾骼扫胔。”随后僧人节中回县城,“助五僧拓空地,经历十余年,所掩瘗无量计”。

从顺治六年八月至次年二月,历时一百九十日,五僧共拾获枯骨数千石,作墓三百余冢,埋于二圣寺故址。于墓旁立有《湘燐化碧碑》。碑记说,顺治“六年正月,万骑自长潜渡,屠其城,尸坟起垣,檐平,会守帅提馁卒至,剥尸衣而暴露之”。八年(1651)僧节中从南岳返湘潭,率徒智觉、智芳,徒孙慧德、慧慈再捡枯骨,历三年又拾遗骸埋成四十八冢,并在附近筑寺住僧以维护。

明朝时有“小南京”美誉的湘潭经过这场兵燹加瘟疫的浩劫变成一片瓦砾场和白骨堆。

注释:

1 转引自梁其姿:《疾病与方土之关系:元至清间医界的看法》,载李建民主编:《生命与医疗》,中国大百科全书出版社1995年,第377-379页。

2 陈嘉榆修,王闿运纂:《湘潭县志》卷9《五行第九·疫》,凊光绪十五年刻本。

3 卞宝第、李瀚章等修,曾国荃、郭嵩焘等纂:《湖南通志》,卷244《祥异志》,清光绪十一年刻本。

4 以上未注出处者均转引自周磊:《湘潭历史考述》,湖南人民出版社2003年,第177-180页

(作者系湖南科技大学人文学院教授,省政府参事)

责编:廖慧文

来源:文史拾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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