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鹰报·新湖南客户端记者 王薇

1月24日，农历除夕，湖北省荆州市宣布，自中午12时起，暂时关闭荆州火车站离荆通道;24日17时前，暂时关闭市区所有公交车、道路客运班线车、旅游包车、农村客运车辆、渡口渡船。荆州成为湖北省内又一个城市区域公共交通停运“封城”的城市。身在湖北省荆州市监利县的我，真真切切看见了一时间在防疫物资短缺的情况下，人们从被困无助到求助四方，到协力自助挺难关。

1月25日(大年初一) 雨

一夜之间大变，表弟取消周岁宴

玉沙大道是监利工业园区的主干道。大年初一，如若搁到往年，肯定是人挤人车堵车，今天却一路畅通。马路一侧停着一排车子，零星的行人都带着口罩。翻看朋友转发来的视频，一个是隔壁镇有村干部一边敲锣在村里走，一边通知大家不要出门拜年;一个是县城街头，两个戴口罩的执勤人员劝阻两个拎着礼物想去拜年的人转回头，“怎么不戴口罩?赶紧回去，不要出门了。”

的确是一夜之间的事情，之前看见大家都还若无其事，不戴口罩走来走去，现在却都戴上了。我妈出门去超市买菜，门口还站着两个工作人员，给每一个进来的人测量体温，正常的才能进去，而超市里也是空空荡荡的;再去药店，好几家锁门，有一家是开的，但不卖药了，也不卖口罩。

年前，从长沙回湖北老家的表弟一大家人，原本打算在老家给表弟的女儿过一个周岁生日宴，大年初一晚上7点，表弟在家庭群里说生日宴取消，一大家人就在群里给他道贺了。

1月26日(大年初二)雨

城内县与县、村与村之间也封路了

2020年1月26日上午8时，监利县全县封城。

一大早，高中的同学群里都在发布全县封城的消息和实时图片。说实话，看到县汽车站停运的消息，我没有被困的感觉，可能因为每年过年绝大部分时间我都待在家里，处于自我隔离的状态之中。

监利县与隔壁的江陵县已封路。

县城内村与村之间也已封路。

到了晚上，一位同学说他们村的村民已经自发封路了，又听说很多村子都在组织封路，还有人说进县城的路也已经封锁了——这时感到些许紧张，因为此时我的一次性口罩也已经用完了，而N95的口罩因为我妈舍不得，坚持没扔，且每晚消毒。这意味着，接下来直到县城解封之前，我们全家每人有且仅有一个口罩可用。我打开各种电商软件，搜索可以立即发货到湖北的口罩商家，同时，在各种群里求口罩。

可想而知，一无所获。很多商家都要在2月份发货，而且由于全面封城，外面车辆无法进来，远在江苏的表妹买到了口罩却送不进来。我第一次如此痛恨“后知后觉”这个词。

(后来才知道，1月26日我所处的县城确诊病例1例，在院疑似病例12例。)

1月26日，监利县确诊病例1例。

这一天，我们得知，封城加紧，各区隔断，江也不过去。邻居去亲人的小区，在门口被拦下。很快又传来消息，中心城区禁止私家车上路。湖北的城镇，一个个封锁。沙堆和路障出现在高速路口。有的乡镇，公路被生生挖断。

我们开始习惯这样的传播方式：先是传闻，再是辟谣，最后是证实。无法在第一时间，相信所有的传闻。它们像洪水，从早到晚，淹过头顶。庞杂，冲突，一团淤泥。我们时刻查看确诊和死亡的人数，往往隔上几个小时，等到一次更新。企业和街道在统计确诊病人的信息，职工每日上报身体状况。密切接触病人的，要仔细回忆见面的情景，十四天里记录体温。一个消息，一个举措，拉扯出无穷问题。为什么封城如此突然?封城之后发热看病怎么去?口罩和生活物资怎么运送进县城来?快递是不是也不能进城?一天，在这样无效的追问里度过，像是在爬循环往复的螺旋梯。

我还是不后悔回家，如果我一个人在长沙，父母亲深陷在家里，不知道外界消息，也不知道保护自己，那样我也会坐立难安吧。现在这样时刻看着他们，挺好。

1月27日(大年初三)阴

超市被搬空，一位老太太逆市而来

今天监利县没有疫情速报，无论如何，没有消息就是好消息。

中午陪我妈去超市买菜和一些生活必备物资。不知道她从哪里听来的，说大家都在超市抢疯了，连泡面都抢光了。我无奈地告诉她，说物资不会短缺，我们只是缺口罩而已，她坚持拿着两个超市购物袋出门了。

街上空无一人，我妈感慨说：“这真是这辈子过得最冷清的春节了。”很快，她又说：“不过也好，我轻松很多了。往年拜年的人来了一拨又一拨，接待这个又接待那个，忙得不可开交。现在可以躺在家里。本来大家都不怎么愿意出门拜年，也就细伢儿高兴。现在好咯，大家都可以松一口气了。”正说着话，手机响了，一看是亲戚打过来的。接着，好几个亲戚也都打了过来。在母亲的催促下，我也拨打了几通电话给我的舅舅、姨妈他们。大家都说：“就在电话里拜个年哈。”新年快乐。理解理解。是我们说的最多的两句话。尽管这几天每天我们都会打着电话，重复拜年，说着相同的话。仿佛只有这样，这个年就会和往年一样热闹。

路上去了三家药店，想买点口罩，都说口罩卖光了。一进超市我就感觉气氛有点不对劲，人不算太多，和周末的人流相当，但每个人的购物车都装得特别满，所有人都戴着口罩。我去卖米的角落发现原本堆成小山的袋装大米已经空了;面条的货架上也空了三分之一;蔬菜架那边只剩下一些快要烂了的青椒。水果倒是还剩一些，水果台称重的阿姨戴着 N95，遇见一个熟人，就压低声音跟对方说你这种一次性口罩根本没用(备注：正确佩戴正规医用一次性口罩是有用的)。我问她超市明天还能不能补货，她说今天他们的运货车出县城时被拦住了，说是要办通行证，不知道能不能办成。旁边走过一个戴眼镜的大叔，听口气像是中学老师，他说不用担心，政府肯定会解决这个问题的，我们要相信政府。排队结账时，前面一个年轻的女人说她儿子的幼儿园老师感染了，并且传给了一家四口(备注：谣言真多!)。然后我又看到我后面一个大叔在方便面的货架前狂扫货……这种气氛让我不由自主地多买了很多东西，当我把购物车停在一边去货架上取商品时，甚至一度担心有人会推着我的购物车跑去结账。

超市蔬菜架、冷冻柜等是最早被抢购储存者“搬空”的。

最后，我和我妈提着三大袋莫名其妙的冷冻食品、方便面、零食等走出超市时，碰到一位没戴口罩骑着载满了青菜叶三轮车的老太太，她跳下三轮车就冲我们笑，那瞬间我突然有些羞赧，觉得她是在笑我贪心、在散播恐慌。

老太太逆“市”而行，说这些青菜卖完就回家。

我妈走过去问老太太，青菜怎么卖。老太太笑着说，“4块5一斤，就涨了2块，我们家菜地自己种的，放心安全!”我问她怎么不戴口罩，问完我下意识后退了几步拉开了和她的距离。老太太也不生气，一指贴在三轮车上的“疫情防控工作‘百字诀’”，洪亮地说，“你们放心撒，我都是严格按照上面说的来，我住在农村，我们那里没有商店卖口罩，村里的卫生所早就没有口罩了，到城里来也卖光了。我么得病列!”我很想亲近这位开朗的老人家，但脚仿佛千斤重一直站在我认为的安全距离内。也想给她一个口罩，摸着已经戴了4天的口罩，我紧了紧鼻梁上的铁丝圈。

1月28日(大年初四)，晴

口罩奇缺，老书记外出“化缘”

今天天气放晴了，我的心情开始不美丽。整整3个小时，我没说一句话，老王窃窃地说，莫不是憋出了病?

晚上好消息传来。在社区上班的发小打电话说，明天政府会有一批物资送到她所工作的社区，物资里有口罩。社区共12位工作人员，每天上班8小时，外出工作带的一次性医用普通口罩2小时得更换一个，从去年腊月二十九到现在，他们没有休息过一天，口罩远远不够。前几天，社区书记外出“化缘”了，四处求人弄到300个口罩，回来分给居民100个，剩下的要支撑到政府再次发送物资那天。

1月29日(大年初五)， 晴

戴了6天的口罩终于换新了

早上9点半，老王和往常一样，戴上口罩准备去离家5公里的工厂检查情况，老王就是我爸。我妈从房间跑出来叫住老王，摘下他已经戴了6天的N95口罩，朝里喷了点酒精，说口罩戴的时间太长了，每天消下毒总归放心些。这口罩还是我除夕前从长沙带回来的。 N95口罩最多也只能戴2天，我们的口罩早就超过了安全使用时间，可聊胜于无，每晚我妈都会用酒精消毒全家人的口罩。今天我决定去发小社区 “化缘”。

可能是因为久违的太阳终于出来了，笼罩在阴雨下湿冷又压抑的阴霾终于有所消散，今天街上行人很多，在厚厚的口罩下看不清彼此的表情。到了社区，发小拉着我说：“这次政府也送来了250个一次性口罩，我们书记上次‘化缘’还留了几个N95的口罩，你拿几个回去，你那口罩不能再用了。”我本想拒绝，但此时还有什么比这几个新口罩更有诱惑力的呢?几秒钟后我收下了那5个口罩。转头看见社区门口和工作人员谈笑风生戴着一次性口罩的附近居民，发小连续一周熬夜布满血丝的红肿双眼，穿着睡衣追着一位年轻的工作人员要求其换新口罩的老书记……我抬起头，就着温暖灿烂的阳光，和着身边此起彼伏被口罩阻隔的特有声调的问候声，狠狠地哭了一把。

终于换掉戴了6天的口罩，老王和我妈很高兴。(猫和狗戴的是纸口罩)

县城的城西菜场，很热闹。

下午，我跟着发小出门巡查，县城的城西菜场意外地很热闹，发小说天气好，昨天和今天人渐渐多了。大街上仍然有些没戴口罩的人，发小捏着刚领到揣兜里的4个口罩——这是她今天和明天的工作物资，我听见她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走上前去送给一个买菜的大爷，并现场测量了下大爷的体温。大爷笑呵呵地说她像极了自己今年没回家过年待在武汉的孙女。

大爷戴上社区干部送的口罩，说她像极了自己在武汉的孙女。

最后的最后，我想说。

在一切重新开始之前，先要闯过“年”关。

在传说中，“年”是一个巨大的怪兽。过年的传统，源自人们需要年复一年地打败它、驱逐它。

但在现实里，年关依然难过，我们不得不面对随着“年”而来的很多问题。

过年是需要决心的。

无论如何，我们相信，一切没有那么糟糕，一切会变得更好。

我在湖北，挺过了，就很好。

责编：谭好

来源：金鹰报

版权作品，未经授权严禁转载。湖湘情怀，党媒立场，登录华声在线官网www.voc.com.cn或“新湖南”客户端，领先一步获取权威资讯。转载须注明来源、原标题、著作者名，不得变更核心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