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年孤独:一位北京女婿笔下的涟源岳母

  娄底人头条号   2019-09-14 16:35:54

我的岳母——肖梅英

——吊一位普通而高尚的农村女性

文:蒋继穆

2017年7月31日晚上,岳母肖梅英没有惊动任何人,静静地离世而去,享年103岁。

岳母是一位平凡的农村妇女,一生平静而普通,同时也经历了波折与苦难。人生中最不幸的三件事:少年丧母、中年丧偶、晚年丧子的各种酸楚她全都品尝到了。正是这些不幸与苦难磨炼了她,让她传承的中华民族内在的美德熠熠生辉,她朴实,善良的爱心有如蜡烛,燃烧着自己,照亮了别人。

百年孤独:一位北京女婿笔下的涟源岳母

本文插图 刘东方《回望家乡》系列 来源:网络

1915年,岳母出生于涟源湖坪一殷实的农民家庭,有两个哥哥,她最小,学龄前父母双亡,由哥嫂带大。她从小学会了喂鸡,看牛,扯猪草。大一点时,有关洗衣、扫地、炒菜、做饭、缝补、做鞋、浇水、种地、纺纱、织麻等村女应做的家务与农活她一一学会且日益精通。她唯一缺少了读书识字。缺少父母宠爱的孩子懂事更早,更懂得生存需要关心别人,获得家人和亲友邻里的认可与支持。

她在哥嫂的抚育下,出落得身姿姣好,皮肤白皙,勤劳懂礼,成为远近都有名的漂亮姑娘。后来,她被杨家滩云桂堂的彭家看中,二十岁时为彭家的二儿子娶配为妻。彭家公婆在长沙开店,有一个在国军的哥哥和四个已经出嫁的姐姐。丈夫彭克高中毕业后在家教小学,婚后对她恩爱有加,不到两年就有了他们的女儿惠清。

此时她相夫教子,操持家务,沉浸在爱的蜜罐中,度过了她一生最甜蜜的岁月。

然而好景不长,日寇大举侵吞国土,屠杀同胞,激起了身为年轻知识分子的丈夫的爱国热情。征得她同意,丈夫投笔从戎了。离家的丈夫头两年尚有家书,过后便杳无音讯,此时她有点后悔让丈夫离家,但认为自酿的苦酒由自己喝吧!

百年孤独:一位北京女婿笔下的涟源岳母

然而福无双至,祸不单行,彼时公公在长沙开的店铺毁于战火,断绝了经济来源,婆婆怕过不惯农村生活,留在了长沙娘家,公公只好回家养老,老少三代相依为命。不久她得知丈夫在胡宗南下属的一支部队任军需主任,公公要她带上孙女去西安找他。因此时她知道丈夫已另娶家室,去了会令自己、丈夫、续房三方都尴尬难堪。再者,公公已年老多病,她走了,公公将无人照料,于是她决定留下来服侍公公,抚养女儿。她内心觉得自己目不识丁,和丈夫走不到一起,宁可苦自己,也不愿搅乱丈夫新组的家庭。

女儿不到三岁时,公公病故。为给公公治病和办理丧事,她不得不变卖彭家田产,因此家道中落,每当青黄不接之际,要靠两个嫁得家境较好的姐姐接济才能度日。尽管“土改”时期定为中农,农忙季节仍然要靠娘家哥哥帮助耕种,孤儿寡母艰难度日。

她历尽艰辛,一为撑起彭氏这个家,二为让女儿上学读书,弥补自己未曾上学的遗憾。为让女儿上学,她起早贪黑,屋内屋外忙个不停,节衣缩食,有时为凑齐学费不得不砸锅卖铁。苦苦坚持十多个春夏秋冬,硬是将女儿送到大本毕业,为国家培养出一位两度获得国家科技进步奖的教授级高级计算机软件工程师。

1949年,彭家哥哥从新疆调回内地,嫂子愿将刚出生的第二个儿子过继给弟媳。岳母当时知道再养个孩子,生活会更艰难,但觉得要撑起彭氏这个家,没有个男丁也不行,遂收养了。对待养子如己出,精心照料,养子初中毕业后不想上学,后学成木匠,结婚生子,对养母十分孝顺。

此时岳母家儿子儿媳均有工作,加上女儿按月寄钱,生活无忧。一家三代五口其乐融融。苦尽甜来,这是岳母一生中又一段幸福时光。

百年孤独:一位北京女婿笔下的涟源岳母

“文化大革命”之风刮入农村后,她的养子成了“国民党军官的狗崽子”,天天被批斗挨打,只得在亲友的支持下离家出走。当地造反派失去了批斗对象,遂将岳母以“国民党军官太太”之名,揪出来批斗,有次被毒打昏厥在台子上。主事人与打手见势不妙都匆匆离场,好心的邻居用姜汤水才把她救醒过来。大概是怕出事,此后造反派再没有揪过她。

可怜她一生未曾沾过军官的半点光,50多岁还为此挨打,不少人为其打抱不平。事后,她对打过她的人,一如既往地联系,一视同仁地对待,从不记恨。家人和邻居对此有点想不通,她却只是说:“上面政策要他们这么做,他们不做也不行。”此事让我深感岳母心胸宽广,能体谅人。

更为感人的是,就在养子挨斗、自己挨打的政治背景下,得知因哥哥蹲牛棚、嫂子已过世、侄儿侄女无人照料、流落街头后,岳母不顾邻里劝阻,不怕牵连,义无反顾,立马购票前往湘乡县城,在一个烤红薯的摊前找到两个孩子,带回了云桂堂才安下心来。

岳母心地善良,为他人着想,还从一些小事上体现出来。1960年“困难时期”,农村粮食普遍不够吃,但寒暑假女儿同学来家玩,她宁可自己饿肚子,也要招待女儿的同学吃顿饱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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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近有一对赤贫的母子,靠乞讨为生。每当这家的孩子饿了,常会跑到岳母家门外哭,岳母见状总会将其领到家里让孩子吃些东西。这孩子为生存,从小沾染了小偷小摸的坏习,长大后也就习非成是,谁家的都偷,但从不偷我岳母家。说她是好人,好人家的东西不能拿。

岳母家总可见到一些小孩子,这些都是邻居的孩子。孩子的母亲外出干活时,就把孩子拜托给岳母临时看管。她时不时抱孩子把尿,或用手绢替孩子擦鼻涕,亦或替他们洗手,喂饭。孩子哭得实在哄不好,就给块糖,对孩子总能悉心照料。有次去岳母家,我亲眼见她手上抱着孩子把尿,脚还得摇着躺在箩筐里的孩子睡觉。有的孩子看管时间长了,彼此有感情,改称我岳母为“妈妈”,长大去外地工作了,一到过年过节还要带些礼品来看望她。

一到晚上,托管的孩子回了各自的家。此时,邻家同龄的老太,三三两两过来谈天论地,天南海北地扯家常,到了冬天围炉烤火、喝茶,有时还可品尝到子女们带回的时蔬点心,气氛亲热自然,其乐融融,大家都很开心。

可惜天有不测风云,岳母80过后,50来岁的养子因肝癌不治而逝,白发人送黑发人。经历晚年丧子之痛,晚辈担心她熬不过去。面对晚辈的关心和顾虑,她用传统“认命”的理念支撑她度过了人生又一极度悲伤的艰难时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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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世纪七十年代,她女儿调到北京工作后,多次请她来京住住,有次我买好票专程接她也未成行。养子过世后女儿让她换个环境减少一点悲痛,来京住一段时间,对此她也拒绝了。她的理由是:“我不识字,到北京是瞎子;听不懂‘官话’我到北京是聋子:不会讲‘官话”到北京我是哑巴。再说中国这么多人,能去北京的是少数,我就做个多数好了。”

邻里劝她:“女儿家境好,您也老了,该去女儿家享享清福了。”她答复大意是:“一怕走后彭家‘散摊’;二怕麻烦女儿家,打乱他们的平静生活;三怕在农村生活惯了,一下到人生地不熟的城市,难以适应。”她思前想后的仍然是怕麻烦别人,哪怕是自己女儿。这种宁可苦自己也要为别人好的美德,是她一生坚守的为人之道。

正因如此,她的一生在左邻右舍,亲朋好友中都极受尊敬,好评如潮;正因如此,婆媳情深似血亲。在养子离世后,儿媳放弃了重组家庭的权益,决心侍候婆婆,让她顺顺当当安度晚年。儿媳肖果华荣获涟源市“最美媳妇”“孝道楷模”等多个光荣称号,造就了典型的母慈子孝五好文明家庭。

百年孤独:一位北京女婿笔下的涟源岳母

2015年5月岳母百岁生日之际,东起上海,西到乌鲁木齐,南至广深,北达哈尔滨,全国各地她的亲朋好友都赶来云桂堂,加上邻里,前来祝寿者多达270多人。时任涟源市委常委,市委办公室主任谢永东,市民政局局长邱许爱,中国纪实文学研究会知名作家李学良等人也都在百忙中专程赶来祝福。这是对一个普通农村妇女最好的奖赏,也是她一生忘我地与人为善的回报。

百岁生日之际,有人问她高寿的秘诀,她回答是命中注定的。命中注定她要碰上人生三大悲剧,如果不是她以宽阔的胸怀积极应对,而只是怨天尤人,恨字当头的话,绝无可能高寿。她一生与人为善,以此为乐,自然他人会友善回报让她乐中添乐,一生有个好心情。在农村粗茶淡饭,蔬菜新鲜,加上空气清新,水质甘甜,一生劳作,自然高寿。也确是命中注定的。

百年孤独:一位北京女婿笔下的涟源岳母

岳母走了,转眼已离开我们两年了。若是晚走至今,女儿惠清被摔断踝骨的左脚已经基本康复,可以回湘为她送终,尽尽我们的孝心。因为正好在她离世的前两天,惠清的脚摔伤不能行走,未能回乡送葬,留下终生遗憾!记得岳母临终也怕麻烦他人,没有打扰任何人,静静地走了,冥冥中有不让年过八旬的女儿回去经受劳苦之意,不然怎么那么巧。

但她走前给出了讯号,临终前已两天没有进食,在弥留之际,口中反复念着:“克,你回来了!”埋在她心底80多年对丈夫的思念之情与深沉的爱恋,此时才袒露无遗,闻之令人心碎,感人肺腑,催人泪下。岳母一生积极向上,与人为善,总是替别人着想的高尚品格永远感染着我们晚辈,她的音容笑貌永远活在我们的心田。

愿岳母安息!

责编:张笑

来源:娄底人头条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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