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锡贵

明正德三年 (1508)早春，连旬累日的狂风暴雨中，中国历史上罕见的全能大儒王守仁(1472—1529，浙江余姚人)住进了长沙城北的寿星观。王守仁因筑室读书于故乡的阳明洞，世称阳明先生。

以贬谪之身来到长沙

两年前，王阳明还是大明朝廷的一位大官，担任户部右侍郎(相当于今天的部级干部)。当时擅权的宦官刘瑾逮捕南京给事中御史戴铣等20余人，并累及孝宗朝老臣刘健等，王阳明上疏搭救，触怒刘瑾，被廷杖五十，死而复生，系于诏狱。不久，被断崖式降级，贬为贵州龙场驿驿丞。

出京后，王阳明先是南下至故乡浙江，在钱塘(今杭州)曾遭到刘瑾所派杀手的追杀，被他机智地躲过，然后西行，经江西、湖南赴贵州，往返均过长沙。由此，便有了王阳明一生中仅有的长沙之行。因旅途劳顿而疲惫不堪，偏又患上了牙痛病而虚弱不已，更因大风大雨没完没了，王阳明不得不“留长沙八日”。

王阳明憩宿寿星观的消息很快便被人知悉，其中就有长沙诸生周金。大风大雨中，周金前来拜见并请益，且执礼甚恭。王阳明因“病齿废谈诵”，几乎没说什么话，只是听周金叙说其仰慕之情及孜孜于读书问学的情况。在此后的日子里，周金几乎每天都会来陪伴，还一起去游览了岳麓山。王阳明甚为感动，特意作《长沙答周生》一诗，以表达感谢，同时谦逊地表示，不能教他什么有益的学问，只是请他谨记“养心在寡欲，操存舍即纵”。

独与周生游岳麓

王阳明虽是戴罪之身，长沙府知府(相当于今天的长沙市长)赵维藩，时在长沙的旧友徐成之、陈文鸣等，并没有避之唯恐不及。他们不仅来看望王阳明，还极力向他推荐长沙的风景胜地岳麓山，并诚邀他在天晴时一游，“好事”周金也一再来邀请，加上大雨老是下个不停，待在漏雨的破房子里也不是个事儿，王阳明遂决定强打精神，赴岳麓一游。王阳明游岳麓，不仅仅是看看风景，更重要的是出于对先哲朱熹、张栻的敬仰。他说：“我来实仰止，匪伊事盘游”，“何当此来聚，道谊日相求”。

王阳明不想惊动赵维藩等人，怕添麻烦，更怕妨碍人家公务，于是瞅住天气稍微放晴的日子，特意起了个大早，和周金一起游览岳麓山。他们于“凌晨渡湘流”，然后踏上橘子洲。湘江中，橘洲而外又有宜洲、誓洲等，王阳明连声称赞“三洲连绵亦佳处”，是个好地方。过橘洲后，再次乘坐渡船，“乱流荡桨济倏忽，系楫江边老檀树”，下船后又“岸行里许入麓口”，正式开始了岳麓之游。

在周金的殷勤导引下，王阳明凭吊了岳麓山的各处胜迹，如柳溪、梅堤、西屿、麓山寺、道乡台、赫羲台等，然后来到岳麓书院，“殿堂释菜礼从宜，下拜朱张息游地”。其时，书院堂舍残敝、破旧不堪。王阳明对佛寺“盘据名区遍寰宇”的现状颇为担忧，对参议吴世忠修复书院的规划功亏一篑而深表遗憾，对知府赵维藩“隐忍调停旋修举”“经营亟乘屋”的举动赞赏不已。

晴游岳麓，王阳明忧郁的心情亦大好起来，他写道：“林间憩白石，好风亦时来。春阳熙百物，欣然得予怀。缅怀两夫子，此地得徘徊。”又“顾谓二三子，取瑟为我谐。我弹尔为歌，尔舞我与谐。吾道有至乐，富贵真浮埃!”

畅饮岳麓，大醉而归

王阳明与周金游了大半天，時已近中午。尽管王阳明不想惊动赵维藩等人，但其游岳麓的行踪还是被他们知道了。原来，赵维藩等人曾派人去过王阳明的下榻之处，知其已悄悄地游岳麓去了，便急匆匆地赶了过来，携带美酒佳肴，“辞恳”而“多仪”，礼遇有加，王阳明怎好拂却他们的一腔热心与诚意!

恭敬不如从命，王阳明遂与赵维藩等一起，伴着美妙的丝竹声，细嚼慢咽、开怀畅饮起来，一直吃到天快要断黑了，而且还喝醉了。

这样一来，王阳明只得让主人们先走，他因“沾醉须少憩”。等到起身登舟回返时，“暝色渐微茫”，但值得高兴的是，一路顺风顺水，即使如此，还是“严城灯火人已稀，小巷曲折忘归路”。

等回到下榻的寿星观，昏昏沉沉睡醒后，王阳明发现外面大雨如注，不禁感叹“昨游偶遂实天假，信知行乐皆有数。涉躐差偿夙好心，尚有名山敢多慕!”存放在寿星观的行李虽然都被漏雨淋得透湿，王阳明也不觉得是多么令人烦闷的事。

王阳明岳麓一游虽然带来了好心情，但总的来说，心中充满忧戚。其间，他还写过一篇《吊屈原赋》，在题注中说：“正德丙寅，某以罪谪贵阳，取道沅湘，感屈原之事，为文而吊之。”屈原因忠君而被谤，王阳明因谏君而被谪，正是这种类似的遭遇，使他感慨万千，悲愤不已。

两过城北鹅羊山

毕竟是戴罪之身，尽管赵维藩等人殷勤备至，作为迁客的王阳明不得不继续谪戍行程，乘船沿湘江北去。经过长沙县北鹅羊山时，王阳明还写下《三山晚眺》一诗。夜幕降临，回首南望，“鹅羊只在暮云东”，所感只有“哀”“逆”“暗”“愁”，带着满腔的愤闷前往龙场驿。

明正德五年(1510)年初，谪戍期满的王阳明升任庐陵(今江西吉安)县令。返回赴任途中，王阳明再次经过长沙北边的鹅羊山，写下《鹅羊山》诗：“福地相传楚水阿，三年春色两经过。羊亡但有初平石，书罢惟笼道士鹅。”复官东返，王阳明心情已与前次大不同，不再是眺望，而是扎扎实实地游览了道教七十二福地之一的鹅羊山，且在山上鹅羊观的岩房住了一宿。

责编：廖慧文

来源：文史博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