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标题：在签到簿上写下“晓旭，想你”

《1987，我们的红楼梦》

欧阳奋强。图/记者金林

欧阳奋强与陈晓旭对台词。

“林子洞，耗子精”那场戏台词又多又长，非常考验演员。

宝钗剧照。唇不点而红，眉不画而翠，脸若银盆，眼如水杏。 又品格端方，容貌丰美。　组图/《1987，我们的红楼梦》

◀在辽宁千山风景区拍摄的宝玉剧照，琉璃世界白雪红梅。这也是欧阳奋强最喜欢的宝玉影像之一。

见到“宝玉”，很诧异。

他话不多、表情少、体态微微发福、眼神沉静，身形和动作都透露着一个字“稳”。

这与87版《红楼梦》中那个侧卧在黛玉床上，讲“林子洞，耗子精”，眼神发亮，逗得黛玉咯咯笑的宝玉迥然不同。

因为一部电视剧，许多人心中欧阳奋强就应该是“宝玉”那样，或者“宝玉”应该就是欧阳奋强这样。

这一印象也衍生到了87版《红楼梦》中诸多演员身上，人们喜欢将剧中人物与现实演员做对比，演员与角色人生轨迹中不经意的偶合，性格特质的相似，都成为演员与角色“命定”的证据。

真是这样么?“有命运的巧合，但我认为都是巧合。”欧阳奋强说，“谈不上你演了这个角色，命运就跟它吻合了，我们每个人走出红楼梦后，都在自己的人生轨迹上走着不同的路，晓旭经商、东方闻樱转行做制片人，他们在自己的领域中，都做得蛮优秀的。”

红楼一梦30年，欧阳奋强因此少负盛名，也因此不堪其累。8月4日，长沙，欧阳奋强接受潇湘晨报独家专访，讲述红楼梦戏里戏外30年——从试图走出它的光环，到如今完全的拥抱、怀念和致敬。

撰文丨潇湘晨报记者 赵颖慧

“宝玉”欧阳奋强

在长沙拍戏遇见“伯乐”张玉屏

8月4日，欧阳奋强穿着圆领T恤、天蓝色棉质短裤，一身休闲装舒服地坐在布沙发上。

依然是那张标志的娃娃脸，只不过两鬓已成霜，语调和语气稳重利落，充满了一名导演的果断。

“开始吧。”他瞬间掌控“局面”，开启这场对话。

“我本人的性格不像宝玉，是家里的老大，所以比较老成。”这是《1987，我们的红楼梦》一书中，欧阳奋强对自己的评价。

《红楼梦》在全国海选演员的1982年、1983年，“我这样一个团里的板凳演员，人家怎么可能看得上我?”在当时的欧阳奋强看来，“连到‘红楼’剧组扮演一个门子、一个小厮的机会都没有，感觉那是一个十分遥远和不可能实现的梦想。”

然而，命运的千丝万缕，终究将欧阳奋强与《红楼梦》联系在了一起，而长沙是一个绕不过去的地方。

在8月5日长沙乐之书店《1987，我们的红楼梦》新书签售会上，策划人韩小北说，“长沙其实是他梦开始的地方。”

“梦开始。”欧阳奋强重复了一遍，停顿了一下，似乎在斟酌，又在回忆，然后说，“长沙我来过N次了，第一次来长沙是18岁，在长沙潇湘电影制片厂拍一个片子叫《虹》。”

这是一部反映高中生高考生活的电影，“当时，我住在东塘，就住在潇湘电影制片厂的招待所里，一住就是两个月。”

在这个戏里，张玉屏扮演姐姐，欧阳奋强扮演弟弟，在长沙拍摄的两个多月中，两人一直是姐弟相称。“张玉屏后来最早到了红楼梦剧组，成为第一期学员，定她演的是史湘云。”

然而，当时《红楼梦》第二期学员班结束，剧组却一直没出现贾宝玉的人选。导演王扶林回忆，“哪有一个剧组马上开机，主演还没有找到的?难道演贾宝玉的人选真的像有些人说的那样，还没有生出来?”

正在此时，“张玉屏大胆向导演王扶林推荐了我，还对他说，‘我觉得要是他都不合适的话，就没有男演员合适演宝玉了，那您就得让我演宝玉。’”

王扶林导演却认为，“绝不能用女演员。宝玉是男子，是男少年带有脂粉气，不是女人带有脂粉气。”

欧阳奋强因此走进导演王扶林的视野，遇见了“贾宝玉”，也遇见了他人生的转折点。“这一切都是源于梦开始的地方：长沙。”欧阳奋强说。

欧阳奋强与《红楼梦》相遇，张玉屏却与之擦肩而过。“在开拍前，她考上了中国铁路文工团，放弃了扮演史湘云。”

“宝钗” 张莉

30多年后，才敢吐露当年的“胆怯”

人们大多喜欢问，“第一次宝黛相会”。

“今天，偏偏想问你第一次见宝钗是什么场景?”

欧阳奋强陷入长久的回忆，眼睛眯成一条缝，左手摸着耳朵。半晌，眼睛又看向天，左手食指滑到嘴边，轻咬回忆。

“不是你见到宝钗，是宝钗见到你。”坐在一旁的韩小北提示。作为《1987，我们的红楼梦》的策划人，他对书中的内容甚是了解，“你在书中还写了，张莉第一次看见你，她还跟你说，‘你们都是专业演员，我是跳舞的，好羡慕你们啊。’”

在韩小北的提示下，欧阳奋强的记忆渐渐唤醒，“哦，应该是在南菜园试镜的时候，其他人都没见到，第一个见到的就是张莉。我记得当时我很羡慕她，她已经确定演宝钗，是主演了。”

欧阳奋强的第一眼里，宝钗张莉穿着一身军装，“很漂亮，斯文又温柔”。

“张莉确实像宝钗。回忆和张莉一起拍戏的三年时间，我觉得她也一直在宝钗的状态里，就是和宝钗一样，脸上一直都是挂着舞蹈演员那样的标准微笑，见人只说三分话，不羞不恼，好性子的她同样也能一个人安静待在那里坐半天。”

在《1987，我们的红楼梦》，欧阳奋强自述，“那时自己也不成熟，因为自己是宝玉，剧组里面的绝对男一号，大家都宠着我。”

他回忆有一场故意“为难”宝钗的戏。宝玉到宝钗那里吃鸭掌。镜头越过宝玉的肩膀拍宝钗，她有一大段台词要念。“这就需要我很好地和她搭戏。我想把张莉惹急后看她是什么样子，不和她交流，双腿不停地抖动，总之一个意思就是不配合。”

“张莉根本不在意我这些，不紧不慢、娓娓道出台词，而且是一次过。我和张莉的‘较量’失败，这个‘较量’剧组谁都没有看出来，只有我和张莉知道。”

“你在博客里说，那时经常冲她嚷嚷，觉得她有城府就像宝钗?”

欧阳奋强点点头，不说话。“不记得了么?”我问。

他说，“我记得，我在想怎么回答这个问题，我觉得现在回答这个问题又伤害她。”

实际上，张莉算是代为回答了，欧阳奋强记录在了自己的书中，张莉说，“我从来没有出过成都城，第一次进了北京大都市，生怕说错话、办错事被人笑话，做起事来就小心翼翼，表现在外表就是慢慢的。更直白地讲，其实常常是做事不知所措，而不是有城府。看到欧阳在摄像机前表演自如，真是羡慕啊。那是我第一次拍电视剧，看见那黑洞洞的镜头就怕，还要讲那卷舌头的普通话，不讲出那怪怪的语调才怪呢。我讲这些，是希望大家能了解我当时心里的真实状态。这也是我在30多年的成长、进步以后才有勇气把自己内心世界的胆怯讲出来。”

“黛玉” 陈晓旭

收集她生前与红楼梦中人的最后互动

“写这本书你采访了许多人，有没有特别触动你的人或事?”

“其实，在写晓旭这一章节的时候，还是很沉重的。”欧阳奋强语速放慢，“在主要的演员中，走了的就是晓旭，当然还有扮演贾母的李婷老师、演贾瑞的马广儒、板儿李玥。我们拍戏三年，其后又不断地跟观众见面，在一起相处前后有5年时间，大家关系都处得不错，而且她在红楼梦的分量又是足足的，一个举足轻重的人物，所以写她的时候其实蛮沉重的，要去回忆她演的这个角色，生活中的点点滴滴，很心酸。”

欧阳奋强收集了晓旭逝世前与许多红楼梦中人最后的互动片段。

妙玉扮演者姬玉说，“我和晓旭一起去的法国。我们是在机场会合，会合后我不经意地握着她的手，冰凉的。我对她说，‘你不多穿一点儿!’她也没说什么。因为忙着办理登机手续，大家挺忙的，就听见晓旭说了一声：‘健康真好!’”

袭人的扮演者袁枚最后一次见到晓旭是2006年10月初，她去晓旭家看她，聊了很久，晓旭提议到她家院儿里走走，“我们就挽着胳膊在里面边走边聊。走了一会儿，晓旭说，‘我们回屋子里面聊吧。’我说，‘走着聊天的感觉多好啊，再走走吧。’她说，‘好的。’后来我才知道，那时晓旭走路已经有些困难了，但是她没对我说。”

惜春扮演者胡泽红说，“10月晓旭从法国回来之后，在聚会上的见面是我最后一次见到她。她还是那样开心和美丽。我们一起就餐，晓旭很开心地吃着素菜，还夸好吃呢!金莉莉刚刚怀孕，她还开着玩笑逗怀孕的金莉莉说，‘老年得子’。她告诉我要早睡早起，注意自己身体……事后我才感觉她当时已经病得不轻了。”

2007年5月，晓旭的情况开始不好起来。最后，她在深圳出殡。欧阳奋强说，“因为工作还有其他的事情我无法前往，只叹：‘难道我们真的就应验了‘宝黛’一场，却不能见到最后一面吗?’我当时只能做到的是嘱咐邓婕，以我的名义给晓旭一个花圈，表达我的哀思。”

晓旭出殡后，大家决定要举办一个追思会。“我想追思会无论如何我得去，不去就失去了我对晓旭表达自己心情的唯一一次机会了!”

欧阳奋强在缅怀文章的最后写道，“下飞机，直接去大观园，熟悉的景致，可惜一切都已物是人非，在签到簿上我写下：‘晓旭，想你。’”

走出《红楼梦》

“都在自己的人生轨迹上走着不同的路”

结束了87版《红楼梦》的拍摄，正好遇上了中国社会转型的九十年代。

每个人都在寻找自己的位置，红楼梦中人也不例外。

虽然起点很高，但正如陈晓旭所说，“《红楼梦》给我开启了一扇门，同时也给我关上了这扇门。”

“演林黛玉的肯定演不了其他角色，因为她太像林黛玉了!成为她个性了!”导演王扶林说。

“宝玉”欧阳奋强转型成为一名导演;“黛玉”陈晓旭成立了自己广告公司;“宝钗”张莉定居国外，专注于房地产投资。

欧阳奋强看到了大家的变化，“晓旭说话是比较狠的，但多年的生意场上的磨炼，让她慢慢成熟起来……她开始体谅员工，尤其是在学佛之后，心态平和了许多。比如某个部门的主管要辞掉某个员工，晓旭就会想：他(她)就没有工作了，那就给他(她)换个部门或者岗位吧。”

晓旭去世，“宝钗”张莉回来了，“这一举动，是我认识她以来第一次看见她动真情。见到她又是另一个感觉;‘她和我一样长胖了!’”欧阳奋强写道，“在张莉身上，我看到了她的成熟和沧桑。她自己一个人出外打拼，肯定不容易。”

至于欧阳奋强自己，多年好友韩小北说，“性子急，还是像宝玉，不是一个温吞水，我想宝玉老了也就是他这样。”

“有网友说，许多演员的现实生活和红楼梦剧中人物的命运有很多巧合，这是一种牵强附会还是真是如此?”我问欧阳奋强。

他没有直接回答这个问题，而是首先表示“感谢”，“不能说是牵强附会，他们能够在30年不离不弃地关注喜爱87版《红楼梦》，这本身就是对每一个演员最大的支持。一个演员如果没有观众喜爱，演的角色没有观众的喜爱，那是没有意义的。”

他说，“网友们提出这些东西，我认为是不太准确的但是可爱的，可爱在他在关注你，是善意的。与其说是在寻找人物与演员命运的交集点，还不如说是这些人物在改变着他们。”

在他看来，“有时候，演员和角色之间有命运的巧合，有一种交集，但是我认为这些都是巧合，谈不上你演了这个角色，命运就跟它吻合了，没有什么吻合。我们每个人走出红楼梦后，都在自己的人生轨迹上走着不同的路，晓旭经商、东方闻樱转行做制片人、演迎春的牟一也转行经商。除了晓旭英年早逝，其他转行做了别的工作的，在自己的领域中，都做得蛮优秀的，像演鸳鸯的郑铮更多从事创作工作和舞台剧的导演工作，也做得非常优秀。”

责编：朱晓华

来源：潇湘晨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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