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梦专栏丨《百手联弹》之曾正明:营造精神的桃花源

  新湖南客户端   2016-04-22 09:54:46

“百手联弹”是作家叶梦与百余名艺术家的联合“演出”。艺术家为自己画像,叶梦为其撰文。

“风格各异的艺术家在叶梦的笔下都显示出最为独特的一面,个性张扬,百人百面。”

请关注新湖南客户端-湘江频道-连载栏目-百手联弹」




曾正明:营造精神的桃花源

文丨叶梦


曾正明自画像


之一:寻访曾正明


2003年的夏天某日,何铁凡邀我到曾正明的新住处去看看。听何铁凡描绘,那儿好象是世外桃源:有山泉、有古树、在一个岳麓山的一个山凹里……

在何铁凡的多次煽动下,我想象中的曾正明的新居是美妙的,简直就是陶渊明笔下的桃花源了!

之前我到过他山居。那是1999年某天,我们全家曾经去过曾正明的过去的住处——从岳麓山南麓的渔湾市上山,一条小路蜿蜒及至之半山林中,一座孤立的50 年代的简陋破旧的建筑,原本是农民废弃的放农具的破房子。我崽曾经被蚊子咬得落荒而逃,不过,9岁的陈墨不顾满身的坨,还是坚持给曾正明画了一个速写,回家居然还记了一篇日记。他在日记中大发感慨,他从来没有见过这种生活场景,像旧社会。说老实话,在他那儿能安坐一小时,已属不易。

我的先生和曾正明是画友,70年代初一起在益阳地区参加美术作者创作班。他记忆中曾正明画画技法尤其娴熟,工笔染色速度超级快。在一群作者中技法与创作能力鹤立鸡群。恢复高考后他考上了湖南师范学院的美术系。

1999年之后,直到2003年,听说他换了住处。

曾正明作品:闪母鉴世

我的朋友蔡皋对于田园与乡居怀有浓厚的兴趣,于是我们两口子、何铁凡、蔡皋4个人组成了一个寻访“现代桃花源”采风团去寻访曾正明住地。

车子从麓山南路往南过二环线桥下继续往南,都走了很久左拐,我们走路进村不太远。果然,村口的几株古老的樟树都是挂了牌牌的、受到保护的。

一个绿树环抱的山凹的尽头,一座废弃的老屋,一个茅封草长的地坪,一群不速之客,就这样闯进了曾正明的平静的生活。

我们就像是进了“夹皮沟,”是“深山问苦”来了。

曾正明出来了,从那个很像狐仙出没的破宅里走出来。很长的胡子,有点像古人。他对我们的突然造访,有点不知所措。他有点瘦,带有远离人群的仙气。尽管周围环境是那样不堪,他的眼神却是沉静的有一点点惶惑。

走进他的屋子,不小心就听脚下哐啷一声,哇!我闯祸了。把门槛上的一个机关踢着了:一个钢丝网,是拦老鼠的。

屋子里是破旧的架子床,还挂着蚊帐咧。屋子里除了跛腿的书柜就是窗前的书案,案上放着他正在撰写关于传统文化的理论巨著。著名的画家、美术系教授曾正明,被传统文化这样一个大的选题迷住了。他的书稿都是用毛笔书写,好象写在一种发黄的纸上。出于礼貌,我不敢朝他正在进行的伟大的著作望一眼。我们的突然造访,中断了他日日进行的写作,他没有办法让我们在他的阴暗潮湿的屋子里安坐,只好把几把椅子搬出来,让我们坐在地坪里。好在地坪里有一小块地方没有被疯长的茅草盖住。我坐的旁边有一株不知名的浆果树被鸟啄得七零八落。曾正明说,他坐在窗前常常就可以欣赏到前来啄食浆果的小鸟。

曾正明作品:神女开春

“没有水了,我得临时烧水。”曾正明不好意思说。水开了,是一个中号带把的牛奶锅烧的,但没有茶杯,也没有可以盛水的碗,勉强找来一只粗坯碗,一小锅水,一只碗,大家就共一只碗喝着吧。不过,这种原始共产主义的喝水方式我不能够适应。如果不是亲历,谁都不会相信会是这样。

为了省事,他尽量简化饮食,买存放时间长的食材。他做菜,是把一锅水烧开,把菜放进去,熟了就捞起来。来不及就常常吃方便面。

曾正明生活中的一切除了电灯,一切与40年代的极度贫困的农民生存状态相似。但是,我们在聊他的正在进行的一部关于传统文化的煌煌大著,就有了说不完的话题。他思考的问题和我们是多么不一样,对于传统文化的思考,很多问题我压根就没有想过,比如国歌,这样的列入了宪法的问题,从文化的角度来看,曾正明就能够谈出自己的独特的见解。我觉得他陷入了一个巨大的选题,需要数辈子的功夫才能够搞得清的问题,靠吃方便面真的很难坚持的。说老实话:我不主张他玩这个,古话说得好:术业有专攻。

我今天特别记得带了我的《百美图》速写本,请曾正明画一自画像。曾正明很为难,也许没有镜子,或许他对于自己的形象已经很生疏了,在这样一个毫无准备的情况下,曾正明非常为难,表示难以从命。在众人的霸蛮力劝下,曾正明只好从命,拿起画笔,却画了一个不相干的自画像:太阳穿过一朵云。这就是他的心像。

那是他吗?太阳透过云朵,像温暖的秋阳一样照在我们身上,这是一幅没有人的自画像。

曾正明作品:秋之高云

因为前一段时间课多,写作没有按期进行,就连饭也顾不上吃了。多天持续的方便面已经难于下咽了,衣服也没有时间洗了,(没有冰箱和洗衣机,做家务就更加耽误时间了。)

目前这种种环境和条件,要坚持写作是一件多么不容易的事情,眼看到了晚饭的时分,在何铁凡的挟持下,曾正明被迫和我们一起上了车,离开那个村子。

经过那几棵古树时,我想:曾正明是不是也应该像古树一样保护起来?他的生存和健康是我们所忧心的问题。

当我们走在灯火通明的潇湘大道上,好象一下子就走过了半个世纪。我们租了一条渔船,在湘江上飘,船家点火煮自己打来的活鳜鱼,还有米酒。

月亮出来了,当所有的诗意的元素都出现了的时候,我们又用手机招来了陈和西等人。陈和西这家伙还带来了报纸和蜡烛,在吃过鲜美的河鱼和喝过醇香的米酒的过后,我们用报纸折叠了多艘只船,每只船上都点了一支蜡烛。天上是一轮明月,满河都是我们的浪漫的烛光纸船。这种情调是多么的中国和文化哦……最后,竟然有孙泉和蔡皋唱起了摇滚,把一河呆滞的江水都唱起了波澜。真是好有味哟!

月光下,我见曾正明很快乐的样子,看来,今天我们的突然造访和胁迫他出游,没有想到竟然有这样一个诗意的结局,这对于他的传统文化的研究,是不是可以触发出一些灵感来?

(2003年11月4日)




之二:营造精神的桃花源


2016年3月,晨报周刊关于曾正明的人物特写——《教父?隐士?住在岳麓山的人》在朋友圈兴起波澜。这篇文字客观地描述了曾正明的现状。让关心曾正明的人有了话题。也勾起了我对于他的思考。

多年来对于曾正明有各种说法,各种说法均有误读。

20年来,曾正明就像岳麓山中的一棵树,他不言说。就默默地长在那里。

评价一棵树,一不小心会涉猎精神与语言的暴力。因为曾正明没有手机与互联网,他基本不会也没有机会抗辩。

人的价值观不一样时,无法隔空对话。

晨报周刊的文章,视角很好,我欣喜地看到曾正明的院子花繁果茂,成了人人向往的世外桃源。

也许,我们看到的依旧是表象。

曾正明作品:冬之彩雪

曾正明是我关注三十多年的艺术家,这篇最新报道让我了解到曾正明的当下状态。较之我在1999年与2003年见到窘迫,他总算是回到了人间,他目前住在还有一个长满花木的院子里,有年轻的妻子和小女儿周末回家。他回到了人间常态,他的精神状态很好,要不然,一个自己都照顾不好的人,哪能顾及满院子的草木咧。

我也放心了!最高兴的是曾正明对晨报记者说了:他还会画画!

我好像就等着这句话。

记得我第一次见到曾正明是在1984年10月。我调到湖南日报后接受的第一个采访任务,参加省文联的一次很隆重的表彰会,我奉命写一个综合报道。我记得我写的报道重点提及了贺大田与曾正明。当年的曾正明将近而立之年,清秀俊朗,他在25岁上大三时,在第五届全国美展中以油画作品获得铜奖,作品被中国美术馆收藏。这一届美展,获奖的都是谁啊?我这个外行都背得不少,周思聪的中国画《人民与总理》、刘宇廉的连环画《枫》等等。

曾正明作品:李白诗意

我采访他(1984年)的当年又有水彩作品入选六届全国美展。又被中国美术馆收藏。五年后(1989年),连续有作品入选七届全国美展。全国美展,相当于美术界的科举,一旦入选获奖,一举成名天下知。曾正明年少成名,大家都看好他。

先让我们回到80年代初期,新时期文艺复兴的高潮期。对于文学与艺术的关注度是全民的。一篇作品获奖,天下人都知道了。

各界对于文艺界的新星特别关照,当年贺大田与曾正明等湖南青年美术家意气风发,成为大家关注的明星,后来贺大田去了美国,而曾正明却上了岳麓山。

曾正明的创作在70年代末与90年代中期是一个飞跃时期,且不论他获奖的油画与水彩参加过全国美展,获奖并被中国美术馆收藏。他艺术的高峰在的当代工笔画的创新。他创造了新的境界与图式,作品妙不可言。他的《冬之彩雪》《秋之高云》系列格调之高雅,技法之独特,让我惊叹!还有《闪母鉴世》《神女开春》给我们创造了一个神奇的意境。他是有思想有才情有功夫的优秀画家。他的对湖南工笔画有坐标性的启示。因为这些让人难以忘怀的作品。让我们一直惦记着曾正明。他曾经是湖南新时期最优秀的工笔画家之一。他创造的图式技法为人所推崇所模仿。

曾正明在绘画上的前景,大家一致看好。可是,正在这个艺术飞跃发展时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曾正明开始逃离了正常的生活轨迹,一个前途无量的青年画家,一个家庭完整的男人选择逃离,只身上山,开始一种与世界相对半隔离的状态。除了还在湖南师大美术学院授课,他与这个世界相对隔绝的,但也是相对自由的。

曾正明一直在教学,有一次我到湖南师范大学艺术学院看展览,看到曾正明领着一大帮子学生看展览,他是那么耐心地一幅幅地为那些学生讲解——他真是一个好老师啊。难怪学生们都喜欢他。

曾正明深得学生钦佩与爱戴。

曾正明著作

我一直在翘首盼望他的那本大书。

曾正明送我的书。直到前些年终于送到了我手上。其实我一直不想也不敢细看那本香港出版的大著。那本书里,他把传统乌托邦理想全方位地呈现,让中国回归传统回到中华民族文化本源,这个选题无疑非常有价值。现在满世界都在呼唤传统文化倡导国学,然而,曾正明在20多年前就预知重建中国的传统文化体系的重要性,乃做出这样宏大的写作计划。

他对国徽这样国家LOGO提出异议,还提出了从建筑、礼仪、服饰等回到传统的构想,主张全面对传统文化的承接,让人感到了他一颗灼热的拳拳之中国心。这个世界越来越发达进步,越来越国际化,传统伦理道德架构的破坏,我们对传统文化缺失的忧虑越来越重。只说目能所及的建筑吧,多是背离民族的本色。也许,很多年之后,会有人来研究在21世纪之交的一位中国画家对于中国文化的深深的忧虑,他对于中国传统文化的重新构建的宏大计划总有一天会引起中国人的关注。

据晨报周刊记者报道,他又在开始第二部有关经济的大作的撰写……我不懂,我无法评价。经济的问题同样是危机正在潜伏,也许他比起我们来一直具有前瞻性的忧虑。

目前曾正明在他的世外桃源一般的院子里,读书写作。这个院子我还没有去过。前几天在他妻子的手机中听到他断断续续的话语(信号不好),无法深谈。

“为什么不画了?”我不会去问曾正明这个问题。

因为我也害怕别人问我:“为什么不写了?”

一个精神有洁癖的人,一个理想主义者,他的痛处。哪是别人隔靴搔痒够得着的。

用什么样的方式来消解精神之痛,这样的隐秘的话题,不合适说出来!

曾正明他不是隐士也不是教父,他只是一个精神有洁癖的人。

(2016年4月13日于深圳 12月13日修订于深圳)



曾正明 (1954.12—) 湖南长沙人,擅长中国画。1981年于湖南师范大学美术系毕业,留校任教。现为湖南师范大学美术系教授。作品曾入选第五、六、七届全国美展。作品《换回失去的青春》(油画,合作)获第五届全国美展三等奖,中国美术馆收藏。《我和我的一家》(水彩)、中国画《冬之彩·雪》、《神女开春》、《中国诸子神图》等。出版有《十八描研究》、《曾正明选集》。


责编:李婷婷

来源:新湖南客户端

我要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