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历时十八年的大创展，以“百手联弹”为名，在“新湖南”客户端隆重推出。

“百手联弹”是作家叶梦与百余名艺术家的联合“演出”。参与艺术家阵容庞大，有连环画大家贺友直、漫画家方成以及诗人彭燕郊等。

“百手联弹”系列推出后，在读者中引起热烈反响：“风格各异的画家，在叶梦的笔下都显示出最为独特的一面，个性张扬，百人百面。”“看似简单勾勒，其实有大匠心。”“自画像，才是艺术家内心真实的自己。在叶梦的笔下，我们看见了艺术家的多维度。”

请关注“新湖南”客户端：新湖南-湘江-百手联弹。隔日更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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追忆贺友直先生（2）

文丨叶梦

 

贺友直先生自画像

 

与贺友直先生聊天非常有味，他老幽默风趣，不装!直率而且尖锐!一个下午的交谈是受益匪浅。(幸好我是全程录音了)

 

连环画不堪回首

贺友直先生非常伤心地说：“现在连环画不堪回首。”

我插话：“连环画收藏好像蛮火的”

贺友直先生说：“靠收藏，那是不可能的，兴不起来的。连环画在艺术上的没有创新创造。我最近要说的话，有时觉得说真话上面要讨厌的。我就说一句：在共产党领导下的进行资本主义竞争。连环画的出版社：抢选题、抢作者、抢出版。我们上海叫跑马书，粗制滥造叫跑马书，把连环画给毁了。结果家长不要小孩看连环画。落到这一步。”

“日本的动画是出版社老总用盗版的形式引进来的，这是罕见的行为，是卖国贼的行为，党中央要号召老百姓爱国，老百姓怎么爱国?我站在马路上说：我要爱国啊?”

贺友直先生说“连环画本身有致命的弱点，不是原创，改编吧?你也可以改编我也可以改编，有很多不懂连环画的也来搞，有的人的画画得很好，但不懂连环画。我在中央美院呆了7年，中央美院成立连环画系，那是开玩笑，连环画不是一个画种 。版画也很尴尬，版画有木板、有丝网。今天我说了，陈墨你不要引起你思想波动，既然投胎了，就要好好学。”

贺老师语重心长地对陈墨说。

“画画，画家要解决两个问题，一个是：发现，就是在生活中发现，第二个就是区别。没有发现，就写不出，作为画家，与普通人的已经不一样。比如我是画小人书的，你是画中国画的、或者是画油画的。面对生活，画中国画的看上去都是线条;画油画的看到的是色彩，我画连环画的，看上去都是细节。你要有感觉。要有发现区别：不仅仅是我跟人家的区别，也是我跟自己的过往作品要有区别。”

 

关于两个“M”

贺友直先生说：“现在大师一箩筐。大师是几百年以后的人叫的，现在人就叫大师，狗屁。现在没有人可以称得上大师，厚颜无耻!”

我插话：“现在的人都很浮躁。”

“为什么浮躁?都是向钱看，由什么决定啊?由两个M ：一个market 市场，另外一个money是金钱。 。

“做人，讨好别说，画画，讨好别说，讨好对象讨好市场都不好。”

“ 我这个《长话短说》，发现：客观与主观;区别：昨天与今天。这是画画的人终生记得的。”这个不能够送给你妈妈，你妈妈是作家。陈墨我送给你吧。”

“另外，千万不要依赖相机。这对于画画人不是一件好事。好吧?”

“现在是信仰危机，没有信仰，只信仰钞票。有人要做我的经纪人，我说，对不起，谢谢你，让我多活几年好不好?把我卖给经纪人，我几年要画多少东西?他是要靠我赚钱，我说，我不是不要钱，我劳动得来的钱清爽爽的，我有钱了也不会住那么小的地方，可以买200度平方米的大房子。”

我插话：“像您这样的情况，老画家基本没有住这么小房子的。”

“我不眼红人家，我也不是表示自己多么清高。”

我插话：“贺老师您在创作人物花了很多精力。我所熟悉的《山乡巨变》人物造型，绝了。还有鲁迅的《白光》，用水墨表现那种意境很难很难的，我以为您达到了一种极致。”

“我画画出手很快，想的时候多，画得很快。想好了下笔很快。”

 

屋宽不如心宽

贺老师告诉我“今年6月19号在北京画院的美术馆， 开了个展览会。这个展览会，是北京画院美术馆与上海美术馆的交流展览。凡是在我手里的东西 我自己觉得好的，我都捐给了上海美术馆。有人说你那么傻，也不拿出来换一套房子。换一套房子是没问题的，对吧?我觉得留在手上是个麻烦事。上海美术馆给我辟了个人陈列室。我就讨厌留给下一代，这些破破烂烂的纸张，留给下一代是一个麻烦，我人活着的时候处理和到子女手里处理是两种行情。”

“我们宁波人有一句话说：屋宽不如心宽。上海画家也可以说全国画家都认为我心态好。”

“我在《长话短说》里有一句话：千万不要左顾右盼，千万不要道听途说。左顾右盼不是指学习?是指什么画时新卖钱?什么人的画现在多少钱一尺?你不要听他，也不要左顾右盼。文革一结束，北京荣宝斋就写信给我叫我画一批人物画，我知道：这是个来钱的活啊。画人物?我说画什么人物咧?我们中国绘画与外国画家不一样，我们中国人喜欢画没有见过的人，画古代人物，李白、杜甫、李清照等等。李白的诗歌我都没有念过，不被人家笑话吗?你说是吧?外国画家画莎士比亚、托尔斯泰就真的是莎士比亚、托尔斯泰，画得跟照片一样。李清照你见过吗?如果画下来，不过是个女人，不是什么李清照，再给我多钱也不能够画。我很聪明，我不干。”

“陈墨，你是现在投胎投到画画的路，要走自己的路，题材的路。不是每一个人都是有一条路，有的人没有路的。罗中立画父亲，很好。现在画农民，又矮又脏，农民是这样的吗?要耐得住寂寞。要善于发现，根据所在环境条件去发现。”

贺老师语重心长地对90后陈墨的一番话，我非常感动：“贺老师的话，陈墨一定要记住哦。”

 

贺友直先生画自画像

一个下午的谈话，我生怕贺老师累着了，不停地提醒他老人家休息一会，喝口茶。我们也准备及时告辞。

我说：“贺老师，您可以把饮食调养一下，您要活到100岁啊。”

贺老师说：不想活得太长，我就想：人老得慢一点，走，走得快一点，这是最幸福的。”

贺老师说：“从今年起，老太婆(贺师母)已经同意我，冬至我不去宁波了，冬至是个大节气啊?冬至前后一个星期很寒冷，对于老年人身体影响最大。我怕死诶。上了年纪的人要特别注意。清明扫墓也是孩子们上山扫墓，我就不上山了。我们宁波人规矩：清明、冬至都要扫墓。”

我问到贺老师的糖尿病的情况时“您的糖尿病 没有事吧?您没有用胰岛素吧?”

贺老师回答：糖尿病我也不太注意，我是糖尿病二型，没有明显的征兆。中医叫消渴症。这个病染上了，就一辈子好不了，我都88了，走掉了发讣告也不难看。我没有用胰岛素，胰岛素搞不好引发发低血糖，低血糖要死人的。老太婆(贺师母)用胰岛素，有时候要发低血糖。”

尽管贺老师已经88岁了，曾经得过一次脑梗，还有糖尿病，但是他完全像一个特别健康的老人，精力充沛，每天都工作。(贺老师94岁走的那一天，他早上自己下了面条，上午接待了宁波美术馆的人来访，傍晚就走了，真的应了他走得快的愿望。)

快要告辞的时候，我请贺老师在我带去的速写本上画了自画像，只有三分钟就画好了，题款是：“贺友直自画，二○○九年八月于上海寓所，时年八十有八，生肖属狗，是只老狗”

非常精彩的自画像。

我又问到贺老师在春节前收到陈墨的贺卡没有?贺老师说，记得，有的，就是一下子问到不知道放哪儿了?

陈墨眼尖，在贺老师记事牌上发现了他的贺卡。红色的牛年贺卡很醒目地贴在记事牌上。

贺老师说，现在容易忘事，就把要办的事情都放在上面了，这是一个磁性的小白板，上面有一些字条，还有完税单等等。陈墨的贺卡也属于要回信的事情放在牌子上了。

我想起12年前，也是牛年，陈墨给贺老师绘制了一枚牛年贺卡，贺老师回信时还给陈墨画了一幅小斗方水墨画。当年的7岁的小男孩，把《贺友直画自己》当枕边书的陈墨也19岁了，他站在从小崇拜的贺爷爷身边，请贺爷爷看他画的速写。

贺老师仔细问了我们住在哪，告诉我们明天早上怎样搭车去地铁去南站，我们明天坐高铁去杭州。

我们依依不舍告辞地时候，贺老师特地领我们参观了他的房间，那个31平方米的多功能的房间。在中国艺术界著名的一室四厅。房间不大，功能区分，收拾干净整洁。墙上挂有贺老师的水墨人物画，还有上海世相线描长卷。因为房子小，贺老师要画稍微大一点的画，就用木板搁在餐桌上当画桌。也许是我与贺老师的价值观相近，我感觉这个房间很温馨，挺好的。

现在看来，贺老师是对的，他不折腾，就住在蜗居斗室60年整，安心画画，给我们留下了大量的作品。只有作品才是不朽的。

2009年8月的上海之行，见到贺老师，对于我们母子来说，贺老师的谈话对于我们终生受用。怀念贺老师，永远记得他给我们说的那些话。

（2016年3月29日于深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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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友直 ，1922年生。1949年开始画连环画。1956年进入上海人民美术出版社。共创作连环画作品近百部，以及大量的小说插图和少儿读物美术作品。

曾任中国美术家协会常务理事，中国美术家协会连环画研究会副会长，上海美术家协会副主席，上海市文联委员，中央美术学院教授、学位研究生导师，上海人民美术出版社编审。多次在中国上海、广州、香港等地和法国、德国、英国、韩国、瑞士、挪威、新加坡举办艺术展。曾在新加坡南洋艺术学院、法国昂古莱姆高等图像学院授课，获法国昂古莱姆市荣誉市民证书。作品被中国美术馆、上海美术馆、广州美术馆收藏。2009年获中国美术家协会颁发的终身艺术成就奖。

 

责编：李婷婷

来源：新湖南客户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