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灿芝照片。

◀秋瑾之女王灿芝童年住过的房子，如今是湘潭市十八总由义巷秋瑾故居，房屋已经变化，不复当年模样。

王灿芝在双峰女杰广场的雕塑像。

1944年，李兴汉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见到王灿芝。已经79岁的李兴汉提起姑外婆王灿芝，立马放下双拐直呼惭愧。“祖辈们都是轰轰烈烈之人，而我们后辈都碌碌无为，默默无闻，我姑外婆可是航空博士了。”

作为富甲一方王廷钧之女，其母又是革命烈士秋瑾，王灿芝本应该享受大家闺秀带来的优越感，可她偏承“男儿郎”之志，不学红妆练武装，学母亲，造就豪爽“小侠”之风骨，有“鉴湖女侠”之风范。　撰文/本报记者伍婷婷

像秋瑾，说话干脆，做事果断

时间久了，年代随之更替，早就是物是人非了，可有些记忆辗转数次总是抹不去。这就是李兴汉对姑外婆王灿芝的那部分甚少的记忆了。他记忆中的姑外婆叫王桂芬，至于王灿芝的叫法，他还是后来听说的。

李兴汉是秋瑾儿子王沅德的长女王家栋之子，也是秋瑾的第四代后裔，他称王灿芝为姑外婆。腿脚不利索的他鲜少会友，甚至不让外人知晓他的住处，用他的话说“减少纷争”。说明来意后，他才告知他住在湘潭市建设南路一老小区，和中风的老伴住在两室一厅的房子里。说起王灿芝，他放下双拐退回沙发，提高嗓音，“那还是我七八岁的时候见过一次，就那一次，一直记得。”李兴汉的外公王沅德住在湘潭市十八总由义巷口，他偶尔去外公家玩耍，那次正巧碰到王灿芝回来探望外公。看到王灿芝，他还曾错以为是老外婆秋瑾回来了，好在父亲让他喊姑外婆。喊了王灿芝之后，他盯了很久，还差点出了洋相。因为姑外婆穿了女士西装，看起来很干练，而他见过老外婆从日本回来后的一张照片，也是穿着女士西装，还是短发，感觉就是那个样子。他立马问父亲，老外婆不是干革命牺牲了吗?怎么回来呢?这时候父亲才告知，这位姑外婆就是外公亲妹妹，也是老外婆唯一的女儿，她一直在外，很少回来。

李兴汉记得那次见王灿芝，她看起来三四十岁的样子，很漂亮，因为年少，并不懂事，所以关于姑外婆的消息也甚少打听。直到解放后，那时候湘潭市的领导来询问父亲一些关于秋瑾后人的消息，做文史笔录时，他才从父亲口中得知，这位姑外婆原来就是大名鼎鼎的中国第一女飞行员。“这时候，我就多问了几句，父亲告诉我，王灿芝很不错，志向远大，在美国纽约大学读了博士，还会开飞机。”李兴汉说，外公王沅德没有生儿子，亲生女儿就是他母亲和武汉的姨妈王家梁，因为父亲就在湘潭，郎如半子，所以很多事情都是父亲在帮忙打理。父亲告诉李兴汉王灿芝不像外公那般文弱，她有男子汉气概，做事果断，说话很干脆，跟老外婆的性格很相似。她和老外婆一样，还特别有才气，“那次文史笔录之后，我就多留意了一些王灿芝的事情，后来还读过她写的诗和文章，很好。”不过李兴汉觉得特别惭愧，他们的祖辈们都是光芒万丈之人，而他们后辈默默无闻。

解放之后，因为家族之间互相避嫌，他们与王家的亲戚都很少往来。七八岁那年见了姑外婆一次后，就再也没有姑外婆的消息，1955年，他外公在长沙脑溢血过世，姑外婆也没出现，再后来，姑外婆1967年在台湾病逝，他们也不知情。在此后的几十年间，他们除了和武汉姨妈家(王沅德次女王家梁)联系稍多之外，直到纪念秋瑾90周年时，他们以秋瑾后人的身份一起聚齐在浙江，那时候，他第一次见到姑外婆的女儿王焱华。“她年纪跟我应该差不多，我们交换了电话，知道她先生是搞美术的，已经移居美国。”此后，李兴汉再也没见过王焱华，他从电话本里翻出那个号码，说了句，“这是国际长途，我也没打过。”

自号“小侠”，立志为母报仇

秋瑾和王廷钧结婚5年后，在湖南省双峰县荷叶神冲老铺子生下了女儿王灿芝，起名桂芬，字灿芝。可1903年春末，秋瑾随夫王廷钧抵京，带着婆婆和大儿子王沅德同去，将女儿交给奶妈抚养。可是婆婆不习惯住在北京，要带孙子南归，秋瑾没办法，只得回来。奶妈即将王灿芝抱回王家。不久，秋瑾再次北上，把女儿也带着。1904年秋瑾赴日本留学，将王灿芝寄托于友人谢涤泉家，让女儿认谢的继室为养母。当秋瑾在1907年遇害后，由谢家一位邓姓女仆将王灿芝自京带回湖南湘潭。

她6岁失去母亲，两年后，父亲王廷钧去世，她曾在1938年记者采访(《秋瑾女儿王灿芝访问记》)时说，对母亲一点印象都没有。王灿芝追忆童年，她在《我的家庭和生活史略》中写道：“我就衣裳褴褛，头发生虱，吃饭也有一顿无一顿的，以致饿得骨瘦神疲，满身疾病。她家中也就很讨厌我。”回到湘潭后，她一直由祖母抚养成人，祖母对其宠爱，但要求严格。可能是在没有母爱的苦难中度过童年，成就了王灿芝倔强的个性，她效其母，拜师学习武艺，并立志找谋害母亲的刽子手报仇。15岁时，她背着祖母，拜湘乡王大老倌为师学习武艺。《百年湖南人》中记载，王灿芝学习武艺动机单纯，“我学拳，倒也并不是为身体。我从小就羡慕侠客那一流人物。我觉得学精了武艺，专为人间抱不平，把那般贪污横暴的人杀一个干净，这是一件多么痛快的事!因此，有一个时期，我曾自题一个号叫‘小侠’。”据史料记载，在她学武艺的间隙还有个插曲，她听说有位姓曾的，精于武术，托人捎信准备跟他学习，可不料，学校得知曾某曾是淫棍，将此事告知王家，王灿芝没能学成。

在“掌故大王”郑逸梅《秋瑾女儿王灿芝》一文中记录，“灿芝翩然莅止，容态娴雅，但眉宇间有英气。”众人久闻王灿芝武艺超群，于是请她助兴表演。王灿芝略无矜持，慨然应允，她以杖代剑，上下腾挪，左右回旋，使出自己的看家本领。杜甫赋诗描绘公孙大娘舞剑器，有名句，“来如雷霆收震怒，罢如江海凝清光”，动静之间，惊魂摄魄。王灿芝舞剑器，同样气不喘，汗不出，色不变，待她收势还原之后，观众齐声叹服。

王灿芝除了武艺精湛，从小随哥哥王沅德读《三字经》、《千字文》等书，史料称其“年十五，香闰清咏，斐然成章，诗词骈散，俱琅可诵。”可谓文武双全。

“或许是得了外祖母的遗传，亦或者是从小的这些苦难的磨砺，母亲的性格也十分倔强、豪爽，说话声音响亮，颇有些男子气概。她拜师学习武艺，并自称自己为‘小侠’，立志要为母报仇。”王灿芝的独女王焱华在2011年采访时如是说。

首位女飞行员是“大龄女青年”

王灿芝虽然对母亲毫无印象，可身边时刻都有着母亲秋瑾的影子。王灿芝从小与曾家订有“娃娃亲”，也就顺理成章进入曾国藩孙女曾宝荪创办的艺芳女中上学，可因曾宝荪对王灿芝常常管束，这让王灿芝非常不舒服。1920年，还没毕业的王灿芝乘着曾家忙着办喜事时，偷偷离开湘潭，辗转到上海。

其后，在母亲生前好友资助下，王灿芝兄妹在上海就学。23岁的哥哥王沅德入读正风大学，19岁的王灿芝进了王金发、姚勇忱等人为纪念秋瑾创办的竞雄女校。1927年王灿芝接任上海竞雄女校校长。在王蕴莲《回忆婶母秋瑾》一文中曾提到：“秋瑾婶母的女儿名王灿芝，大学毕业，把上海纪念她母亲的学校收回，名‘竞雄女校’，为了能将这个学校好好经营下去，她向她哥要了3000元。她还请了好几个教员到上海，从小学办到中学，那时候，我就在里面任教。”尽管如此，当时学校经费拮据，运转困难，虽然找到邵元冲帮忙写信募捐，顺利拿到捐款，也难以为继。

同年，王灿芝考入上海大夏大学(今华东师范大学)行政系学习，1928年，在得到政府资助后，进入美国纽约大学专习航空专业，攻读飞机制造及航空技术。(今华东师大档案馆仍保存当年王灿芝写的留学申请书和请求学校出具成绩证明的信函)。她曾写下《自况》：浪迹尘寰年复年，壮怀每欲着先鞭。救国但凭忠义胆，骨愈嶙峋志愈坚。两年时间，她以优异成绩完成航空教育、飞机工程、驾驶学、无线电等全部课程，并多次驾飞机飞行，美国航空界赞她为“东方女飞将”。“我从已故的母亲口中得知，这位姑外婆是个非常有名的飞行员。”和李兴汉以老表相称的江秀英也是王家后代，她一直守护王家祖坟，之前扫墓时，母亲会偶尔提一句，而关于王灿芝，她听得最多的就是非常有个性的女性，且跟秋瑾相似，并且“中国第一女飞行员”的身份让他们觉得特别自豪。

1930年5月，王灿芝作为我国首位女飞行员、留洋飞行女专家回国，先后在政府航空署、航空学校任职任教。

母亲的仇未报，让她一直难眠，在偶然得知杀母凶手贵福藏匿于长春，并改名赵景琪后，王灿芝决定亲赴东北手刃杀母仇人。可动身前夕，九一八事变爆发，王灿芝没能成行。那一年，王灿芝30岁。因为逃婚和求学错过婚姻，在众人劝说下，1932年，她嫁给了曾经留学法国、著有《欧美考察记》、担任汉阳兵工厂厂长的广东才俊黄公石。同年，她想再度赴美“学习空战之奥”，以效用于祖国的抗日战争，却因阻未能成行。

为母著书，改姓“秋”

李兴汉见到王灿芝的时候大约是在1944年，那时候，他知道姑外婆是了不起的女飞行员，可他不知道，姑外婆回国之后，一直没有开过飞机。

在当时的中国，不允许女子开飞机。王灿芝不得不改行在航空学校从事翻译和教育工作。她一生有3大心愿：一是建设中国的航空事业;二是寻访清政府杀害秋瑾的历史档案;三是寻找残害母亲的元凶，当年的绍兴知府贵福。这三愿只完成了一愿。她未能再亲自驾机飞上蓝天，只能从事翻译和教育工作;杀害秋瑾的元凶贵福，早已逃匿无踪，直到抗战胜利，才得知他先避居河北僻壤，后来迁至关外，已在伪满时期病死。唯有清政府杀害秋瑾的全部历史档案，被秋灿芝在杭州找到了。她将这些档案裱成36幅长卷，反复仔细研究，成为她后来撰写《秋瑾革命传》的重要依据。

王灿芝在1935年生下女儿王焱华。抗战胜利后母女俩居住上海，王灿芝潜心收集、整理母亲遗稿，并将她的事迹用英文介绍到国外。她曾写过几篇长文，如《我的家庭和生活史略》、《留美学习航空之回忆》等。解放初，她在上海任文史馆文员。“当时母亲薪水微薄，大约60多元，而我的学费就要这么多。”王焱华在2011年接受记者采访时说道。

1951年经周恩来总理特许，王灿芝移居香港，临行前将收集的珍贵秋瑾材料悉数赠予上海博物馆。1953年，她从香港去台湾，进行历史小说《秋瑾革命传》的创作出版，署名秋灿芝(英文版书名《伟大的牺牲》)。该书共17回约12.4万字，书末还收了她写的10首诗，抒发了女儿对母亲的深深思恋和敬佩之情。在台湾的十多年，她先后编撰出版《秋瑾女侠遗集》、《秋瑾革命传》等书。两书均署名秋灿芝。

“当时，还在上海比乐中学读书的我，虽然每月还可收到母亲从台湾寄来的生活费，但我一个孩子孤身在上海生活，可以想见是相当的艰难。以后，便看到母亲在台湾出版的中文版的《秋瑾革命传》和英文版的《伟大的牺牲》两本纪念秋瑾的书了。”王焱华回忆(摘自《听秋瑾外孙女王焱华讲家族故事》)。

1967年，“东方女飞将”王灿芝在台湾突发脑溢血辞世。41年后(2008年)，王灿芝和母亲秋瑾、葛健豪、唐群英、向警予、蔡畅、曾宪植、曾宝荪八女杰雕像立于双峰女杰广场。

人物简介

王灿芝(1901年-1967年)，中国第一位女飞行员，革命家秋瑾之女。6岁时，母亲秋瑾在绍兴就义，8岁时，又失去了父亲王廷钧。她继承了母亲任侠尚义的性格，豪爽慷慨，别号“小侠”。文武兼备，曾拜名师学习太极、八卦诸拳，以及青萍剑，功力很深。后留学美国纽约大学航空专科，有“中国第一女飞将”之称，被美国航空界誉为“东方女飞将”。

记者手记

“名媛”女儿身效男儿志

王灿芝，一生以女儿身去效男儿志，轰轰烈烈……

在其母秋瑾光环之下，她似乎重新开辟了另一道光，凿出了属于自己的伟大故事。关于她的笔墨，从秋瑾后裔的口中就只有只言片语，然而，作为中国历史上第一位女飞行员，她又有着何其倔强和执着的事迹。

辗转了绍兴秋瑾故居、株洲秋瑾故居、湘潭秋瑾故居、双峰秋瑾故居，联系了跟研究秋瑾文化有关的人不下二十个，曲曲折折找到了跟王灿芝有点关联的秋瑾后裔，可是聊来聊去，她的故事只是零星的、碎片化的记忆。“姑外婆的后人我们甚少联系，姑外婆本人的事迹估计后人也难说清，它太多了。”李兴汉毫不避讳的说，他的记忆就是有一次，且唯一，那就是姑外婆不像外公，她女儿身男儿志，且志向高远，终有所成。

知晓秋瑾故事的人知道，秋瑾有一儿一女，女儿性格酷似她，承母志，文武双全。王灿芝在那个年代所做之事或许在常人看来不可理喻，“女子无才便是德”，可她德行兼备，欲与男儿试比高，她做了很多她兄长所不能做到之事，也一直在完成自己认为所要完成之事。最后，她赢回了“东方女飞将”的美誉。她的独立和侠情，坚毅和激越，自然非常人能及，但是她的故事也无不告知大众，轰轰烈烈的背后，付出的也是一生……

口述人

李兴汉 (王沅德长女王家栋之子，喊秋瑾为老外婆，称呼王灿芝为姑外婆，秋瑾第四代曾孙。)

江秀英 (跟李兴汉为表兄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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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潇湘晨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