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笔 | 忆父亲

    2022-04-03 09:07:22

文 | 陈立平

父亲已经过世多年了,他的人生不是一个完整的状态。

1980年母亲过世,当时我们兄弟都还是懵懂少年,父亲拉扯着我们兄弟仨个,咬牙没有再娶。生活因为缺少母爱,自然缺失了许多的色彩,但在父亲的庇佑下,日子过得艰难,却仍在流淌。这也是我们与父亲在一起时间最长的岁月。

成年步人社会,我们兄弟各自奔忙,除了逢年过节能回到乡下探望,与父亲总是聚少离多。每每回家,父亲必定会默默备上一大桌丰盛的菜肴,热上一壶酒,除了说:“回来了,多吃点。”与我们便不会有过多的交谈。

2009年中秋节,江南的秋天,风裹着暖意,和我同在县城的哥哥弟弟相约回到乡下。父亲一如既往,早早备了饭菜,依在院门口,翘首望着我们回家的方向。父亲更显清瘦苍老。时光已经把一位曾经健硕的男人打磨得暮气深沉。父爱如山,沐浴在无声的父爱里,我们却没有真正置身在父亲的视角,去体会同情过一位父亲的艰辛。这一年中秋节的午餐,流溢着的全是对父亲一生辛劳的悲怜。也正是这一年中秋节,带上父亲只有走亲戚出远门才穿的衣衫,强拉硬扯地把父亲塞进了我们返城的小车。

在城里陪伴父亲的这段日子,我们第一次回眸父亲一路走过的岁月,成为了我们与父亲情感交织最深的记忆。

父亲生在解放前,经历了一穷二白、缺衣少食的国家特殊困难时期。生活的磨砺让他懂得用沉默承载着自己的人生。他也曾经年轻,在他所处的被农耕文明包裹的世界里,仅凭着对美好事物不屈的向往和憧憬,通过自学和在实践中千百次的独自摸索,父亲练得了一手好书法,还学会了燃油动力维修,和在瓷碗器皿上拓上工工整整的名字,更让我们敬叹不止的是,在物质匮乏,人人都在为生计挣扎的年代,父亲竟然学会拉得一手好二胡,来点缀娱乐着自己的生活。那悠扬的琴声,也陪伴着我们长大。从中,见证了父亲的才智、坚韧和从容。

少年不懂得家庭和父爱的涵义,我们也便因此忽略了在父亲一个人的情感世界里,始终抹不去的孤独,和用一生对儿子的默默守护和付出。

草木枯荣,生命终将逝去。而今,当我们不再需要为谋划人生而挣扎,父亲却真的已经老了,还会有多少父亲仍在的日月轮回?

给父亲照张像吧,把父亲物化成永恒。父亲终将逝去,不要等到将来,只能在抽象的念想中去怀念父亲。

父亲有过为数不多的照片,但是缺少能够完美地浓缩和刻画出老年父亲饱经岁月雕琢,和蔼又透出刚毅的一张照片,这是对父亲的亵渎。

当我们有些沉重地把放大后用像框装好的照片呈现在父亲面前时,父亲却露出了久久没有褪去的笑意:“照得好,照得好,花了你们不少钱吧,谢谢你们!真像!”父亲对儿子的满足竟然就如此简单。他越是笑着,我们的心便越是沉重。是您在一天天老去的岁月轮回中,消耗着自己的青春和生命,来润泽和成就着我们的人生精彩,而这张照片,只是为了当这个世界不再有我们的父亲时纪念我们的父亲……

在县城小住一段时间后,父亲坚定地重复着,他的根在农村,他要回到他出生的地方去。我们不能用这种粗暴的方式残忍地让父亲在物质充裕时,精神却枯萎了。他的精神从来都不曾枯萎。

这年冬天,寒风冷冽中,父亲又重新回到了他出生的地方。

母亲故世,从此关闭了父亲个人情感世界的大门。也许因为几十年的独居生活,让父亲患上了老年痴呆症。我们也是在父亲呆滞的表情里,以及逐渐认不出我们时,才意识到父亲的病症。求医问药也未能缓解父亲不断加深的病情,他没有了正常感知的能力,快乐与愁苦于父亲已两不相干。

我们知道,属于父亲的时日已经不多。我们便尽可能地回乡下陪伴着父亲去走完属于他的时光。那天中午,在我们痛彻的哭泣中,父亲没有对这个世界的不舍,也没有死别的苦痛,就在我们的凝视中安祥的走了,去到了另外一个没有穷困和苦难的世界。

佛说:生命可以轮回。在那个世界,父亲,您要一路走好!

父亲走了,我们把父亲的那张照片端端正正地挂在乡下老屋的厅堂之上。每年清明,我们都会与父亲深邃有神的目光对视,用心灵去重温和对话父与子那不曾用言语表达的深情,长作揖,三叩首,算是对父爱的一声致谢!

承载着父亲情感的那把二胡,现在依旧挂在老屋的墙上。肯定是父亲在某个孤独的夜晚,独自酣畅淋漓之后小心挂在那里的。这是唯一完整地留存着父亲余温和印记的遗世之物,我们不忍心去移动它,就如同儿子对父亲的思念,不可撼动,就让它永久地留在那里吧。

移去了,父亲也许真的就不在了。

责编:肖畅

来源:湖南日报·新湖南客户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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