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光 2025-10-21 17:39:23
文|赵光
母亲每年都要晒干菜,干豆角是必不可少的。
父亲的菜园,一到春末夏初,就成了一个蓬勃的绿色世界:黄瓜爬上高高的瓜架,花儿哈哈笑,瓜儿枝头闹;辣椒树绿葱葱,青皮辣椒挂满枝头;茄子秧结出的紫茄,个个敦实饱满;苦瓜青白相间,在枝叶间半遮半掩;又瘦又长的丝瓜吊在空中,像是玩秋千;而占据菜园中心地带的长豆角也不甘落后,攀上父亲为它搭建的藤架,开出蝴蝶花,牵出长豆角。
菜蔬和人一样,或乐于表现,或内敛低调,或超然洒脱,各有各的活法,各有各的精彩。我常常站在菜园里,看着它们把菜园装扮成春天的模样,染绿一季夏风。
长豆角最爱热闹,你一根,我一条,争先恐后、蜂拥而出,密密麻麻挂满了藤架。它们像小女孩扎的羊角辫,又像垂落的绿瀑布,鲜活又好看。
满架的长豆角,母亲摘得眉开眼笑:“这一派豆角结得真多,一摘就是满满一菜篮。”
吃不完的,母亲决定做成干豆角。夏日的阳光正烈,最适合晒干菜。

新鲜的长豆角,得先焯水杀青。母亲烧一锅滚水,水开了就把长豆角一把把沉进去,煮上几分钟,便快速捞出来。一条条挂在晒坪支起的长竹竿上。煮一锅晒一锅,晒坪上的竹竿、晾衣架、竹垫、晒盘,凡能当晒具的,都有长豆角的身影。
焯了水的长豆角,经一两个日头晒过,就会慢慢萎缩,变成深褐色的干豆角。母亲只需一摸二看,就能精准判断它的干燥程度:哪些彻底晒干了,哪些还得再晾,她心里跟装了明镜似的。
在乡下劳作几十年的母亲,用手掂一掂瓜菜,能猜出个八九不离十的重量,像心里藏了杆秤;咬一咬谷物,能判定晒得燥不燥,仿佛牙齿就是检测仪。我总好奇,平日里不算精明的母亲,怎么会懂这么多?后来才明白,是劳动教会了她,从日复一日的摸索里攒经验,从一次次尝试里找规律,把生活的学问摸得门儿清。也难怪母亲判断干豆角有一套。
晒干的长豆角,她会用密封性好的薄膜袋仔细装好,庄重地锁进木柜,后来又改成放进冰箱冷藏。对一道食材的看重,就是对每一次劳动的尊重与敬畏。敬畏其实是一个暖心的词语,被父亲或母亲演绎到了极致。一粒稻子,一朵棉花,一蔸瓜菜,哪一样不浸透着汗水,哪一桩不投入情感?也正因如此,才从土里长出了“一份耕耘一份收获”的朴实道理。

干豆角的烹制有煮、蒸、炒之法。煮最为常见。取出一把干豆角,泡进热水里,让它慢慢发胀。水是个神奇的东西,能钻进干豆角的筋脉,撑开它皱缩的肌肤,直到恢复成焯水后的模样。
这时,一只黑得像木炭的铁锅已跃跃欲试,里面放了清水,加了油盐,就待干豆角“投怀送抱”。从水里捞出鼓胀的豆角,直接下锅,既没有仪式,又不讲究程序。盖锅上钩,母亲点起一灶柴火,噼噼啪啪的火苗舔着锅底,也把她布满沧桑的脸映得红亮。大火把水烧开,再转至小火。慢煮细煨才配得上这一锅干豆角。
炖煮,是干豆角的一场修行。它们在滚烫的锅里翻滚、舒展,接受高温的考验,缓缓软化,把独有的清香一点点释放出来,顺着锅盖的隙缝袅娜而出,在灶间弥漫开来。
凡炖煮的菜,都讲求慢功夫。快,只属于爆炒。慢,才是这锅豆角的魂。慢的是时光,是火候,更是母亲眉眼间的温柔,是她坐在灶边的从容。可我们这些孩子耐不住性子,早早守在灶旁,眼巴巴盯着那口咕噜作响的铁锅,喉咙里像爬出了一只不安分的饿虫,口水悄悄在嘴里打转。
总算等到干豆角上桌,油光发亮的菜碗里,豆角盘根错节地缠在一起。伸筷子夹住一两根,竟能牵出一串来;轻轻抖动几下,剩下的豆角才温顺地落回菜碗。这时父亲总会适时提醒:“夹菜要顾着别人,夹少不夹多,别老往自己碗里扒,那是没教养。”在用餐时,父亲常给我们上教育课,讲做人的规矩,我们连连点头,把他的话记在心里。
轻轻咬一口煮豆角,汁水在嘴里炸开,鲜美的味道裹着味蕾。炖透的干豆角不用费力咀嚼,入口就化,带着贴心的软,也透着沁人的甜。舌头却舍不得停,把豆角从左边卷到右边,又从右边挪到左边,贪恋的是那股子清纯的甜润。
我们还吃出了趣味,咬着豆角的一头,慢悠悠往嘴里送,看它一点点缩进去;或是像嗦面条似的,夸张地吸进嘴里。我们享受着吃食的快乐,也释放着内心的童真。
青黄不接的时节,干豆角总不时出现在餐桌上;到了寒冬,母亲图省事,会炖上一大锅,我们围在火塘边,吃着热腾腾的豆角,其乐融融,温馨美好。几十年过去,这个饱含温暖的画面常常穿透时空浮现在眼前,让人忍不住怀念。
庆幸的是,母亲年年还会晒干豆角,四四方方的火塘寒冬里仍会燃起,那只黑铁锅也还在墙角守着慢时光里的香,而我们这些候鸟一样在外的人,总会在飘着豆角香的日子里,踏着风雪回家,那是母亲一年中最期盼,也最开心的团聚。
每年夏末秋初,母亲总会托人给我带来一小袋干豆角。闻着那股香,就想起了家。
是啊,母亲在,家就在,这带着阳光温度,裹着亲情味道的“母爱牌”干豆角,年年飘香,岁岁暖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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