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下身段,学做倾听者

  大众卫生报   2025-10-20 09:23:46

记得在医学院的入学典礼上,白发苍苍的老院长曾对我们说:“从今天起,你们将踏上成为‘上帝之手’的旅程。”那时的我们胸膛挺得笔直,仿佛真的触碰到了神性的衣角。多年后我才明白,这句话里埋藏着多少危险的暗示。

医学本身确实容易滋养自负。要想进入这行,先得在高考中名列前茅,再经历五年本科、三年规培的残酷淘汰;当同龄人已在社会立足,我们还埋首于厚重的《解剖学》。这种层层筛选自然带来“精英意识”。能穿上白大褂的,谁不是过五关斩六将的人中翘楚?

社会的光环更让这种优越感膨胀。第一次被称作“救命恩人”时,我虽连声谦辞,心里却暗暗欢喜。手术室里通宵奋战成功,护士们投来的崇拜眼神,比任何兴奋剂都让人上瘾。久而久之,白大褂仿佛成了无形的王袍,听诊器也变成了权杖。

然而,这种自负在最需要协作的医疗领域,往往酿成隔阂。早年在某家医院的病例讨论会上,胸外科主任当众将同事的方案批得体无完肤,手里挥舞着CT片,仿佛斗兽场里的胜者。被羞辱的小郑医生次日便提出调职,而原本准备交流的年轻医生们也全都噤声。

我们对患者,有时同样带着疏离。消化科的王医生习惯用一串专业术语回应患者,让患者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却自得其乐地对实习生说:“这样他们就老实了。”神经内科的张主任动辄一句:“你们懂还是我懂?”急诊科的李医生甚至把诊断直接写在处方上:“自己上网查吧。”这些傲慢场景我都熟悉,因为我也曾是其中的一员。

直到那个夜晚,我才真正被震醒。产科急诊,产妇宫口全开却迟迟不见胎头下降,我判断应立即剖宫产。可产妇丈夫举着手机反驳:“网上说可以再观察两小时。”我怒火中烧:“那你让互联网来接生吧!”僵持间,胎心骤降——脐带脱垂。等紧急手术取出婴儿时,Apgar评分只有3分。ICU外,丈夫崩溃的哭声像刀子般刺入我心。如果那时我多一点耐心解释,结局会不会不同?那夜,我读到一句警语:“为什么你只看见你兄弟眼中的木屑,而对自己眼中的大梁竟不理会呢?”

此后我开始留意那些“与众不同”的同行。肿瘤科的陈医生查房时总会搬来小凳子,平视患者,耐心解释方案,有时一讲就是四十分钟。他反问我:“如果躺在那儿的是你母亲呢?”社区医院的杨护士长推行“三分钟倾听法”,让医生先听完患者前三句话,半年后投诉率下降六成。儿科的小赵医生诊室里常备卡通贴纸,每个孩子检查后都能得到一枚。“医学不仅是科学,更是人与人的相遇。”她常说。

如今,我在白大褂口袋里放着一张便签,上面写着特鲁多医生的墓志铭:“有时去治愈,常常去帮助,总是去安慰。”每当自负感蠢蠢欲动,我就摸摸那张纸条,提醒自己:患者托付的不仅是躯体,更是一份沉甸甸的信任。

上周,实习生气冲冲地对我抱怨:“22床那个糖尿病患者又偷吃甜食!”我合上病历:“走,一起去听听他的故事。”老人支吾半天,最终拿出一张泛黄的手写配方——那是已故妻子最拿手的蜂蜜蛋糕。“就尝一小口……感觉她还在身边。”他红着眼说。

看见了吗?脱下白大褂,我们也是有喜怒哀乐、带着伤痕前行的凡人。而最好的治疗,往往始于医生先放下身段,看见那个同样脆弱的自己。

重庆市万州区第一人民医院 主治医师 王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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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大众卫生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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