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落在秋风里的板栗

张永中   新湖南客户端   2025-10-18 09:47:31

文/ 张永中

过了寒露,一阵接过一阵的秋风,先把盘山路坡上的树叶吹黄了,再又吹红。待到寨子边上的老枫香树开始飘叶时,亮坨山里的林子就会亮起来。这正是秋风摇落板栗的时节。

透熟了的板栗,在秋风撩拂下,会从高高的老树上掉落下来。那时的板栗树都很高大,动辄五六丈高都不止。板栗掉籽了,便是小孩们的节日。

脱了刺球的油板栗,乌亮乌亮的,玛瑙一样,掉在地上一眼就能看到。但籽粒大一些的毛板栗,麻灰灰的,掉在地上,尤其是掉在枯草或落叶间,不容易看见。有的掉落下来就滚进草丛刺蓬里了,要用一根棍棒或长把畲刀,把落叶刨开,杂草砍掉,才能找到它们。在山野里捡板栗,得有好眼力。

捡板栗,不单要好眼力,还得听力好。板栗籽从栗球里脱离下来,先滑过一层一层的树叶,细枝,一番窸窸窣窣的穿林打叶,最后才以自由落体形式咔嗒”一声砸到地上。板栗落下地的声音也是多样的。落在枯叶上的声音和落在乱草上的声音不同,落在泥地上的声音和落在石板上的声音也不同。如果刚好落在屋脊瓦背上,还要“叮叮当当”地跳上几跳,才从瓦檐口滚下来。如果落在猪栏上,牛棚上的茅草顶,板栗就滚不动了,会留在上面,要架梯子去取,或用竹竿子去挑。单颗籽落地的声音与整球落地的声音又是不同的。有经验的耳朵,能辨析出这些声音的微妙差别,估测出掉下来的板栗离自己的高低远近,一旦有响动,便能精准地找到板栗的落点。遇到秋林里,一丝风都没有,如果这时有板栗从树上落下,声音会更响,空气中好像装了扩音器一样。这和蝉噪林愈静一个道理。

就凭这样的眼力、听力,儿伴们不到半日便可从山里捡回两三升板栗来。

打板栗,不同于捡板栗。板栗,在乡里分两种,一种是有主的,一种是无主的。有了主的板栗,多在人家的屋坎边,熟地傍,或者,山野自生,被人认领了的。野生板栗认主的方式很简单,哪家在山上放牛,砍柴,发现一棵板栗树并有心认领它,他就会每年都去把这棵板栗树边的杂木野草刈修一两次,甚至把树下的地翻垦一番。这叫管护。有了这份管护,人们也就习惯成俗地默认了这棵板栗的主人。

有主家的板栗,或山野里被认了主的板栗,是不可随便打的。每到板栗临近成熟的时候,主人就早早地将板栗树下收拾干净了,并在树干上拦上刺篱,防止别人偷爬。这样的板栗,没经主家同意是不可上树去打的,在下面扔石头,飞“拐子棒”也不行。如有这种行为,别人就会视同偷抢。主人,特别是遇到泼辣的主妇,她是会拿着菜刀,剁门槛敲柱头地骂朝天娘的,狠得骂三天三夜都不止。那份心痛,仿佛树上结的不是板栗,而是金疙瘩。不是金疙瘩,是一家人的口粮。那时,板栗是可以换米的。

从树上打板栗不许,但在树下捡板栗是可以的。捡板栗所捡的,大多是板栗成熟后,被秋风吹落到地下的那部分。这种自然掉落地的板栗,属山野货,谁见谁得,谁捡归谁,叫见者有份,连山上的飞鸟走兽们也可分享的。那时,我们熟悉哪一片山的板栗多,哪一片山的板栗大。对板栗树也熟悉,知道哪棵是油板栗,哪棵是麻板栗。团堡瓦窑田边,有棵尖板栗,独子多,个儿大,吃起来糯而甜,大家都愿意去那棵树下捡,生吃。过去的板栗树,长得野,不择地的到处乱生乱长,高高大大地夹在乔木林里。长在崖壁上的板栗树,长在溪潭边的板栗树,一般人够不着,就任它各自成熟掉落。也许,这都是天老爷的安排,专门留它们给松鼠和鸟儿的。寨子上人遵从着这自古而然的规矩。

捡板栗的事,零碎,耗时,一般主劳力不屑干这事。干这事的,多为妇孺,特别是七八岁的小孩,他们是捡板栗队伍里的主力。每年秋风报信,儿伴们就邀着进山捡板栗。吆吆喝喝,嘈嘈杂杂的一大群,布在山林子里。整个捡板栗过程,就带点游戏的味道了,成了很多人的童年记忆。

,山里成熟的吃货多。酸野梨、八月瓜、救兵粮、野猕猴桃,还有带刺的糖罐子(金樱子)等等。这些都会牵引儿伴们的兴趣和胃口。而板栗,也只是野食中的一款而已。既是当野食零嘴,得多得少,人也就不怎么在乎了,权当一种游乐。

与捡板栗不同的是打板栗。打板栗算是一种作古正经的采收劳动。记得社队集体时,每年都会集中起来打一次板栗。秋风里,半边板栗山都熟在那里了,全寨劳动力就一齐出动,去打板栗。男劳力拿着长竹竿在树上拍打,女劳力就在下面用背笼撮箕随地捡。被竹竿打下来的板栗球和板栗籽都是直扑扑地落地的,像下雹雨一样。这会砸着急着去捡的人,别说刺球,光栗籽砸在头上也是生痛的。采收回来的板栗,就连籽带球儿倒在寨前的晒谷场上,然后再分成若干小堆。大家按人户大小,大堆小堆地拈阄拣取。

那时,收下来的板栗,不只是小孩们的零嘴,大多是要拿去换米粮的。捡板栗,或许是小孩们的游戏,却是大人们的生计。原载于《团结报》

2025年10月8日(寒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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