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光 2025-10-16 17:41:39
文/赵光
湘北老家周公塘的情席,有“十大碗”,其中第二、第四碗固定是“倒扣瘦肉”,乡人都叫它“二四道”。
这道菜与常见的虎皮扣肉截然不同,各有讲究。扣瘦肉选的是实打实的纯瘦肉,虎皮扣肉用的却是五花肉,一瘦一肥,构成了情席上的“百花”齐放。

整猪被分成两爿,摊在宽大的案板上。师傅的第一道工序是分解,按猪脚、排骨、五花肉、瘦肉,依部位切割开来,动作利落,一气呵成。常年操刀,功多艺熟,在烹饪一线摸爬滚打的老师傅,哪一个不是行家里手?
切好的瘦肉装满一盆,先要下锅“插熟”,说白了就是水煮,以祛除血水和腥气。汤沸之后,肉色由红转白,逐渐收紧。但这还不够,需继续用大火煨煮半个多钟头,直至彻底熟透。
捞起后过一遍冷水,随后师傅开始切片。这一步极为考验刀功和耐心:每片瘦肉有小孩半个手掌大小,厚薄均匀,不能散碎。只见他神情专注,手起刀落,不一会儿,案板上便堆起一座瘦肉小山。
切片完毕,便进入调味阶段。撒上适量食盐、酱油、鸡精,将肉片充分抓匀,置于大铝盆中腌一会儿,让味道慢慢渗进去。
装碗更是细致活。用的是“扣碗”,比饭碗稍大,又略小于盛菜的捞碗。师傅拿起一只扣碗,将瘦肉片自碗底铺起,如拼图般一片接一片,直码至碗口,严丝合缝。随后再堆上些零碎肉块与肉骨,于碗口处码出一个小土包。老家情席上,肉是撑场面的主菜,分量必须充足。我几乎未见哪位师傅在此处偷工减料。毕竟主家要体面,厨师傅也重名声,谁都不想宴席之后被人说东道西。对乡里人来说,人情往来的排场该讲还是要讲的,彰显了他们的热情和礼数。
上笼蒸是重要的一环。扣碗一个个码进圆形蒸笼,一笼叠一笼地高高垒起,稳“坐”在盛水的铁锅上。柴火点燃,蒸汽从锅底汩汩而起,涌进蒸笼,扶摇直上,遇到蒸笼盖又折回来,和上升的蒸汽交融翻滚,热气在密闭的蒸笼里打转,一点点钻入肉质中,直到酥烂入味。
蒸肉是个慢功夫。师傅不急不躁,添柴烧火,气定神闲。仿佛他烧的不是火,是一段从容悠长的时光。光阴从他执火钳的指缝间悄悄溜走,也从缭绕的的烟雾中袅袅飘散。
他说,蒸菜就像等花开,急不得。跟心急吃不了热豆腐一个理。火要稳,气要匀,时大时小是大忌。因此,蒸制全过程需人不离灶,灶不断火,火不断气。
待蒸笼的热气裹着肉香滚滚冒出时,时针已在腕表中转动了两圈,此时的扣肉已被蒸得彻底酥软。
上桌前还有关键一步:翻碗。师傅双手沾一下冷水,飞快地从蒸笼中端出烫手的扣碗,用捞碗倒扣其上。大拇指压住捞碗底,其余四指托着扣碗,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往怀里一翻,两碗顷刻易位:捞碗在下,扣碗在上。用手指轻轻一扣碗底,瘦肉就完整地落在捞碗里。
翻碗前,师傅会特意调一盆鲜汤。用“插肉”的原汤打底,加食盐、味精、胡椒粉提味。临上桌,在穹顶状的扣肉上撒点葱姜末,再舀一勺滚烫的鲜汤淋上去,一股浓香一下子冲了出来。
这道扣瘦肉,汤鲜肉烂,入口即化。我儿子是个“肉食动物”,不喜素菜,独爱荤食。每逢扣瘦肉上桌,他必抢先夹上几片,吃得咂舌咂嘴。末了还要舀一碗汤,“咕嘟咕嘟”几口就喝下了肚,随即打出一个心满意足的饱嗝,“太好吃了!”儿子还不忘点赞一句。
情席十大碗中,除了“二四道”的瘦肉扣,还有两大碗虎皮扣肉。在那个缺衣少食的年代,乡人吃席有“裹食”的风俗,即把席上的肉菜打包带回去。扣瘦肉一上桌,大家你一块我一片,一下子就瓜分殆尽。而虎皮扣肉则需合力用筷子均分十几块,再各取自己的一份子,捞碗一下子见底了。
裹的肉块暂时堆放在自己面前的桌面上,散席后包起带回家。小时候,母亲把裹回来的瘦扣肉和虎皮扣肉,用坛子里的红辣椒一炒,那味道比席上还香,我们几个孩子吃得满嘴油光,唇齿留香。
如今餐桌上早已不缺荤腥了,老家的情席也变了样,就说这道“二四道”扣瘦肉,从两碗减成了一碗,上菜顺序也改成“去二留四”,等上第四碗菜时,扣瘦肉便登台亮相,香满餐桌。
每次吃到这扣瘦肉,我总会想起专师傅。他原是村里的掌勺大厨,年纪大了才去村小学当厨师。我在那里教书时,常常吃到他做的扣瘦肉。虽说“大厨小用”,但他从不嫌弃,就像他的名字一样,做得专业又专注。在我心里,他做的扣瘦肉最正宗,那味道全靠他的好手艺和老经验。老师们常说:“专师傅能把最普通的食材,做出花来。”那时候,他总把老家情席上的“十大碗”轮番搬上学校餐桌,今天扣瘦肉,明天炒粉丝,三五天不重样,让我们吃出了家乡的味道,更吃出了专师傅的厚道与用心。
原来,对家乡的眷恋,在心里藏久了,也不过就是一碗扣瘦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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