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南省张家界市永定区人民法院三级法官 周敏 口述

湖南法治报·新湖南客户端通讯员 文科 整理

“法官，我冤！”

一声嘶哑的呐喊，在这六月的法庭里回荡。覃师傅这个黝黑的土家汉子，粗糙而又布满老茧的双手紧紧抓住被告席上的栏杆，那件洗得发白的衬衣领口已经磨出了毛边。这是一起因交通事故引发的赔偿纠纷——覃师傅驾驶的三轮车在路口转弯时，未让直行的摩托车先行，造成了乘坐人刘大姐受伤。

“我开了半辈子车……”他的声音颤抖着，“从没出过事，现在说我负主要责任，我咽不下这口气！”

我的目光转向原告席。刘大姐静静地坐在轮椅上，额角的伤疤在法庭的灯光下格外明显。“她现在夜里还常常疼醒。”刘大姐老公轻声说，“一疼就是一身汗，有时走路也不利索。”

我轻声问：“覃师傅，是不是觉得，这个责任认定和您亲眼所见的不一样？”

他抬起头，眼圈瞬间红了：“是啊法官！我就是觉得很冤，当时我明明看到清清楚楚，左边没车才转的弯……”他用力抹了把脸，“我每天开着三轮车帮人家搬家送货，一单也就挣个三四十块，这一下子要赔这么多钱，我们这个家可怎么活啊……”

为了真正解开这个结，我决定走访两个家庭。

来到覃师傅的家里，首先映入眼帘的就是那辆三轮车，车斗里有一个特别的工具箱，里面堆放着搬家用的绳索和防雨布。最让我动容的是桌子上的记账本，密密麻麻记录着每一次搬家的收入支出。

“这行不容易。”他的妻子红着眼圈说，“每天起来早回来晚，是个苦活，有时候帮老人搬家，他都不好意思多收钱，有时候还倒贴钱，可我们自己的日子……”

而在刘大姐家中，我看到的是另一番景象，她家住在一个老旧小区的五楼，走进简朴的居室，桌子上摊着厚厚的医疗单据。她的丈夫悄悄告诉我，“这个月已经停药五天了，说要把钱省下来，儿子在外地工作，给儿子置办的婚房还要还房贷，她死活不让说。”

最让我心酸的是她偷偷藏起来的诊疗本，标注着复诊日期，却在日期上打了叉叉。“这些检查就不做了，”她低声说，“儿子刚参加工作，不想让他操心……”

带着这些见闻，我再次组织调解，当我描述覃师傅那个整洁的工具箱和暖心的记录本，说到刘大姐经济拮据和诊疗本上的叉叉时，法庭格外安静。

“覃师傅，我信您不是不讲道理的人。”我看着他的眼睛，“咱们让最公正的‘见证者’来说话——路口的监控录像。让它来告诉我们当时的情形，”他眼神里的倔强慢慢融化：“好，就让事实说话。”

当监控画面慢放到他转弯的瞬间，“别放了。”覃师傅哽咽地说道，“法官，我认……当时晚上，视线不太好，是我没看清楚，是我害了刘大姐。”

他转过身，朝着刘大姐一家，深深地鞠了一躬：“对不住，真是我的错，让你们受苦了。”刘大姐的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她艰难地抬起手：“快起来……你也是个善良的人，从你帮困难的人搬家少收钱就能看出来……都不容易……”

“覃师傅。”我轻声说，“您看，刘大姐到现在还在为你着想，这份善良，您感受到了吗？”

“您放心，”覃师傅坚定说道，“我就是借钱，砸锅卖铁也一定把赔偿款凑齐，刘大姐后续治疗，不能耽搁。”

看到他的诚意，刘大姐一家主动提出减免部分赔偿，刘大姐的丈夫说道：“都不容易，相互理解吧，而且我们两家的房子都隔的不远，远亲不如近邻，咱们以后就当亲戚处！”

一个月后回访，我听到了最温暖的消息：覃师傅踏实跑车，债务快还清了，每次路过刘大姐家都会捎些水果去看望；刘大姐的身体一天天也在好转，已经能出门散步。更让我欣慰的是，覃师傅说：“现在每次路过交通路口，我都会停下来，多等会儿多看几眼。那次事故让我明白，方向盘握在手里，握着的就是责任。”

司法的意义，远不止判定是非。它的更高价值，在于修复被损害的社会关系，重拾人与人之间的信任与善意。当我们愿意俯下身来，倾听每一声叹息，理解每一滴眼泪，法律就不再是冰冷的条文，而成了温暖的桥梁。真正的司法智慧，是让对立的双方重新看见彼此的善良，让公平正义在人性的温暖中自然绽放。

组稿：王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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