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杏灿然

  湖南日报·新湖南客户端   2025-10-14 16:47:28

|大河

深秋午后,我推开办公室那扇朝南的窗,窗外的银杏叶,在风中簌簌飘落。不过半日,那条通往办公楼的小径就铺上了一层厚厚的金毯。恍惚之间,连流淌的时光都被染成了温暖的琥珀色。

办公楼前的银杏树,已在这里静静守了近二十年。记得初相见时,我还是个刚进机关的小伙子。那时的银杏才及屋檐一般高。午餐路过时,我总爱在树下停留片刻,看阳光从嫩绿的叶片间轻轻洒落。偶尔拾起一片完整的叶子,就小心夹进工作笔记里,想着留个纪念,毕竟来年春天,又是一树崭新的绿意。如今,树冠已高过三层楼,主干粗壮,树皮也添了岁月的痕迹。但它依然挺拔向上,仿佛时光只沉淀了从容,却从未改变那份向上的初心。

春日的银杏最是惹人怜爱。最后一场倒春寒刚过,光秃的枝桠上就悄悄冒出米粒大小的嫩芽。不出三五日,芽苞舒展成小小的扇叶,像初入世的青年,带着几分青涩,几分憧憬,在料峭的风里怯怯生长。等到谷雨前后,整棵树已笼在天青色的烟雨中。新生的叶片边缘缀着细软的绒毛,在晨光下透出温润的光泽。这时候,办公楼一些写材料的同事会在树下踱步思考,思绪也会随着新绿悄然生长、舒展。

夏日的银杏另有一番气象。茂密的叶子层层叠叠,撑开一片浓浓的绿荫,将炽热隔绝在外。最喜欢雨后刚放晴,每片叶子都被洗得发亮,连细细的叶脉都看得清清楚楚。风一来,满树哗啦啦地响,就像谁在摇动成千上万只碧玉铃铛,清脆又悠长。黄昏时,总能看到退休的老人在树下舞长鞭、抽陀螺,妇孺推着童车慢慢走过。那份清爽的绿意,便顺着树根,乘着微风,一丝丝融进了夏日燥热的时光里。

银杏真正的华章,总要等到深秋才全然铺展。起初,叶缘只是镶上一圈浅淡的金边,宛若少女裙裾的流苏,飘金溢彩。渐渐地,整片叶子仿佛被秋阳浸透,金黄从边缘向中心蔓延,直至通体化作一只只“金色蝴蝶”,摇曳生姿。霜降之后,若有风起的清晨,第一片叶子悄然离枝,便像是拉开了这场盛大演出的序幕。紧接着,万千黄叶纷纷扬扬,旋转、飘摇、飞舞,不带半分凋零的凄清,反而有种“金鳞向日,遍野流光”之气势,它们在离枝的刹那迸发出生命最绚烂的光华。

冬日的银杏尤见风骨。当最后一片叶子悄然落尽,它便褪去所有华装,将遒劲的枝干坦荡地交给天空。那些舒展伸延的枝条,如铁画银钩,在灰蒙蒙的天幕上勾勒出一幅素简画。记得去年那场大雪,冰凌垂挂枝头,整棵树已凝成琼枝玉树,却依然挺立,不见丝毫佝偻。果然,今年惊蛰刚过,历经冰雪洗礼的银杏,萌出的新叶格外翠绿、格外蓬勃。原来,所有的沉默与等待,都是在为生命下一次更盛大的绽放积蓄力量。

若说银杏的四季是一场视觉的盛宴,那它的内在则蕴藏着更深厚的生命智慧。《本草纲目》记载其“性平,味甘苦涩”,能“敛肺气、定喘咳”。我的父亲在乡下行医五十余载,每天背着药箱走十几里山路。每年白果成熟时,他总会采摘一些回来,和母亲一起细心去芯、炮制,再与百合一同放入陶罐,小火慢炖。全家人都喝上一碗,那汤虽清苦,却苦在舌尖,暖在肺腑。更令人惊叹的是,银杏天生就能抵御虫害,体内自生白果酸以驱之。这份与生俱来的清肃之气,恰如君子守身如玉、不为外物所染的品格。

古书记载,银杏是穿越亿万年时光的“活化石”。遥想侏罗纪时代,当恐龙漫步大地,银杏的祖先就已在这片土地上亭亭如盖,绿影婆娑。沧海几度变迁,多少物种淹没于岁月长河,唯独银杏带着远古的基因走到今天。这总让我想起湖南第一师范的城南书院里,那株屹立千年的银杏。雷劈不断它的脊梁,战火灼不毁它的意志,它依旧年年新绿,岁岁结果。

守院人说,它的种子落地生根,早已繁衍出一园新翠。正如郭沫若在《银杏》中所写:“秋天到来,蝴蝶已经死了的时候,你的碧叶要翻成金黄,而且又会飞出满园的蝴蝶。”在大文豪笔下,银杏叶是活的,是有魂的。生命的意义,从来不在于个体的永恒,而在于精神的延续。只要信念不灭,生命便永远向着未来,生生不息。

昨夜加班至深夜,关窗时秋风又起,满树银杏在夜色中沙沙作响,仿佛轻轻摇醒了沉睡的时光。那声音,一片片拂过灯下人的心头,温柔时如母亲的叮咛,清朗时如组织的嘱托。我们这些在时光中行走的人,终究要学银杏把根一寸寸扎进脚下的泥土,无论晴雨,从容生长;在起落浮沉间守住自己的节律。待到某日回首望去,那些看似平凡的日日夜夜,早已在年轮深处凝成金色的篇章,向组织、也向自己,献上最深沉的礼赞。

银杏之所以灿然,在于历经四季而本色不改;干部之所以灿然,在于扎根人民而初心不忘。


责编:胡雪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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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湖南日报·新湖南客户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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