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湘北边镇的精神对话

  湖南日报·新湖南客户端   2025-10-13 08:14:15

——《我的故乡上塔市》有感

彭世民

国庆假期的电话铃响起,听筒那端传来李纯老师熟悉的声音,像灶膛里未尽的火星,隔着千山万水依然能感受到那份温热。随后,上塔市镇党委书记德兴也打来电话,说的都是同一件事——《我的故乡上塔镇》新书交流座谈会。这通电话,不单是邀约,更像是一场精心筹备的、关于整个上塔市镇文化记忆的召唤。

翻开还带着油墨香的新书,恍惚间先嗅到的是湘北丘陵间湿润的泥土气,听见了昌江水汤汤流淌的声音。这本书不厚,却沉甸甸的,承载着一个边镇的全部记忆。

一、记忆的纹理

李纯老师是土生土长的上塔市人。这个平江北大门的小镇,过去叫塔乡,过了界就是湖北通城县。一个小镇能写成一本书,这本身就是一个意味深长的文化事件。

在去参加座谈会前,我再次翻开这本书。李老师的笔触有着独特的双重性——既有生活的粗粝,又不乏文字的细腻。这种特质像极了故乡的老墙,抹灰粗糙地刮过掌心,却能在粗糙的触感中传递最真实的体温。

书中对龙潭庙的描写尤为动人。儿时的龙潭庙是孩子们的游乐场,贺大神的塑像双目如电,香火缭绕中寄托着乡民最朴素的愿望。李老师的母亲曾在此求签治愈父亲的肺疾,后来连唱七场皮影戏还愿。而这座庙宇的变迁,恰如这片土地的命运轨迹:从庙堂到完小,从农机站到商贸中心,每一次转变都在时代的年轮上刻下印记。何大爷那句“很久不见,莫问起”,道尽了传统在现代洪流中的无奈与坚韧。

更令人动容的是那些普通人的生命叙事。“毙寇三雄”的故事在民间口耳相传,如野草般生生不息。陈幼松,一个连鸡都不敢杀的老实农民,却在日军抢牛时从草堆中跃出,徒手搏斗。头顶被刺刀劈开,鲜血喷涌,那双握惯锄头的手却如铁钳般死死卡住侵略者的喉咙。这些不曾载入史册的名字,却比许多纪念碑更永恒。

二、变迁中的坚守

在上塔市镇的变迁中,我们能清晰地感受到两种力量的拉扯:一种是向前的驱动力,如信号塔的建立让堂婶“看见了外国”;另一种是向后的牵引力,如顶爹弥留之际对冬桃山藤桃的执念。这两种力量共同构成了故乡的完整面貌。

黄泥湾大屋的修复过程,尤其体现了这种坚守。这座清代建筑历经沧桑,抗战时期曾是战时医院,牌匾上民国总理熊希龄的序文依稀可辨。刘生康教授与苏世扬记者的十年坚守,不仅是为了一座老屋,更是为了延续文化的血脉。苏记者抱病仍坚持回黄泥湾休养的身影,让人想起古人所说的“文化守夜人”。

而石头河的变迁,则展现了另一种可能。从“其意萧条,山川寂寥”到如今的文旅热点,这条原名马嘶江的河流在时代浪潮中找到了新的定位。但刘长江书记坚持保留“石头河”这个质朴的名字,因为“最大特点是质朴之美”。这种对本质的坚守,正是文化传承的精髓所在。

三、味道里的乡愁

如果说建筑是故乡的骨架,那么味道就是故乡的血肉。李纯老师对故乡味道的描写,细腻得让人鼻酸。

冬桃山的味道贯穿了他的一生。顶爹家的黄精酒要七蒸七晒,小笋干“变成淡黄色,晶莹透亮”。这位九十多岁的老人弥留之际,唯一的心愿是吃一口冬桃山的“藤桃”。当孙子踏雪上山,在正坑岩石下找到野生猕猴桃时,顶爹微微点头,吞下一个,当夜安然离世。这种对故乡味道的执念,何尝不是对生命根源的最后守望?

黄鳝面节上的那一幕更是意味深长。阵雨突至,一个打扮精致的姑娘撑伞圈住面碗,对犹豫的六旬老爹说:“大爹,趁热吃,凉了伤胃呐。”雨珠落碗,她忍俊不禁扑哧一笑。这笑声里,有善意,有理解,更有一种超越代际的温情。陈德兴书记的感慨道出了真谛:“人民对美好生活的向往,不是一句空话,应该落实在生活中的每个细节里。”

四、精神的还乡

张师山的故事,将这种还乡推向了精神的高度。这座以张良古庙著称的山峰,不仅是一处地理坐标,更是一种精神象征。张良“从赤松子游,精通玄理,使君得保天年”的选择,暗合了现代人对精神归宿的寻求。

传说中茅草化桥送刘邦回长安的情节,与老剧本《白云山》如出一辙。这些民间叙事之所以历久弥新,是因为它们寄托着人们对自由与超越的永恒向往。当我们登临张师山,东望幕阜山,西眺洞庭湖时,完成的不仅是一次身体的攀登,更是一次精神的飞升。

五、纸上的永恒

合上书页,暮色已深。这些文字如一条隐秘的河流,带我回到那片土地。故乡不再是遥远的地理概念,而是一种可以随身携带的精神原乡。

李纯老师的笔下,上塔市镇的文化工作从来不是高高在上的口号,而是融入日常的实践。从黄泥湾大屋的修复到石头河的开发,从黄鳝面节的举办到张师山文化的挖掘,每一处都体现着对传统文化的珍视与创新。这种文化自觉,让上塔市镇在时代变迁中既保持了独特的气质,又焕发出新的生机。

在书中,我们看到上塔市镇对文化工作的重视不是停留在文件里,而是落实在行动中。他们懂得,真正的文化传承需要载体,需要故事,更需要像李纯老师这样愿意俯身记录的人。这种文化自觉,让一个边陲小镇在现代化的洪流中守住了自己的根脉。

纸上故乡,终究要比现实更永恒。当古老的石塔消逝在时间深处,当桑园变成茶园,当龙潭庙成为商贸中心,这些文字便成了最珍贵的化石,封存着一个时代的呼吸与心跳。而所有这一切,都指向同一个主题:我们如何记住来时路,如何在不息的变化中守护那些值得守护的价值。

故乡,依然会是一通突然响起的电话。但有了这本书,每一次通话都不再是简单的寒暄,而是一次次深刻的精神还乡。在这片湘北边镇的生命记忆里,我们看到的不仅是一个地方的变迁史,更是一代人的心灵史。它告诉我们,无论走得多远,故乡永远是可以精神还乡的所在——只要还有人在认真地记录,还有人在深情地记忆。

上塔市镇的故事还在继续,而这本书,已经为这个时代的上塔市镇,留下了最珍贵的文化底稿。

(彭世民,湖南省平江县人,毕业于国防科大,军队转业干部,平江县文联副主席,中国作家协会会员,岳阳市作协理事。出版有《凤凰花开的路口》散文集,曾获全国大鹏生态文学奖,岳阳市第五届、第六届文学艺术奖。作品先后在《少年文艺》《湖南文学》《湘江文艺》《广西文学》《小溪流》《文艺报》《中国艺术报》《中国青年报》等报刊发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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