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南日报·新湖南客户端 2025-10-05 17:41:04
文丨墨剑
纸上的月饼,一则无字的家书,一份有形的牵挂。那时的包装,是朴素的,也是郑重的。一张厚实的油纸,印着简单的吉祥图案,或是“花好月圆”四个朴拙的红字。用粗糙的纸绳十字交叉地捆扎好,上面再覆一张方方正正的红纸,便是一份完整的、可以提在手上走亲访友的礼了。这纸包拎在手里,是有分量的,不独是糕点的重量,更是一种人情的重量。它摩挲着你的掌心,让你清晰地感觉到这份“礼”的存在。一路上,那甜丝丝的油润香气,还会若有若无地透出来,勾着孩童肚里的馋虫,也牵着行人心中温暖的向往。
后来,风月渐渐被锁进了匣中。这匣子,先是铁皮的,印着嫦娥奔月、玉兔捣药的艳丽图案,已是精致了许多。开启时,那“哐当”一声,带着金属的清脆,仿佛一个仪式的开端。再后来,便是纸盒的天下,且一层比一层华丽。硬挺的卡纸,覆着亮眼的光膜,烫着夺目的金字,设计得如同宫廷的殿宇。打开硕大的外盒,里面是分隔妥帖的内衬,每一枚月饼又有自己独立的小房子,有的甚至用塑料托杯恭敬地承着,宛如珍宝。
我曾在中秋前,于商场的货架间流连,那真是一片视觉的盛宴。包装的材质竞相攀比,从普通纸板到绒布、藤编,乃至仿红木的匣子,无所不用其极;其形制也从方、圆,演变出六角、八角、书本状、首饰箱状,极尽巧思。然而,当我费力地剥开这层层“宫阙”,见到那枚核心的月饼时,却常有一种莫名的疏离。它被包裹得那样严密,隔绝了空气,也似乎隔绝了人情。它更像一件被展示的艺术品,而非一件可以分享的食物。这精雕细琢的匣子,盛放的不再是单纯的团圆之愿,似乎更掺杂了些许体面的考量、关系的权衡。那份提在手上的、温热的人情分量,渐渐被这视觉的浮华所替代,轻飘了些,也冷静了些。
而如今,这风月与匣子,竟一齐遁入了虚无,化作了一方电子月饼。我的手机里,便存着几张这样的图片。或是亲朋发来的动态祝福图,或是商家推送的礼品券。图案是愈发精美了,流光溢彩,甚至能做出酥皮层层绽开的动画效果。只需指尖轻点,这份“月饼”便能瞬间跨越千山万水,抵达另一个屏幕。便捷是无疑的,刹那间,祝福便可送达天涯海角。可是,当我看着屏幕上那枚完美无瑕、却永不可及的月饼时,心中总泛起一丝空洞的涟漪。它没有重量,没有气味,没有那提在手上、走在路上的实在感。它像一则迅捷的符号,高效地完成了“祝福”这个动作,却似乎省略了动作背后的体温与情意。那精心包捆的过程,那当面递送时的寒暄与笑意,那共享时掰开月饼的琐碎欢愉,都被这光速的传递简化了。
从纸上到匣中,再到云端,月饼的旅行史,何尝不是一份人情的变迁录呢?我们得到了前所未有的效率与广阔,仿佛一挥手,便能将情意洒遍寰宇;但或许,我们也正失落着那份笨拙的、专注的、与具体的人和物紧密相连的踏实感。那纸包上的油渍,是生活的印记;那匣子开启时的声响,是期待的共鸣;而屏幕上静止的图片,却常常只剩下仪式完成后的静默。
夜深了,窗外的月,仍是李太白、苏东坡看过的那一轮。它静静地照着纸上风月,照着匣内乾坤,也照着这屏幕上流动的电子光华。我忽然想,无论包裹它的形式如何流转,那轮天上的月,与人们心中对团圆的渴望,是亘古不变的。只是,在下一个中秋,我或许会舍弃那即时的电子问候,去寻一家老字号,买上一提用油纸包好的、最简单的月饼。我要亲手提着它,走过灯火初上的街巷,去叩响一扇熟悉的门。那时,我们将在灯下,慢慢地解开那根纸绳,让那朴素的甜香,真实地弥漫开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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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湖南日报·新湖南客户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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