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张毅龙

时值暮秋初临，信步至于烈士公园。其地南倚省委重地，东接浏阳河尾津，昔年红军渡口犹存残碣。遥想八十余载之前，革命星火曾借此津渡暗传幽光，而今烽烟尽散，惟见半顷平湖澄静如鉴，恰应了韦苏州“淮南秋雨夜，高斋闻雁来”之寂寥。湖西有芳草园，取湖湘“十步之内，必有芳草”古意，更暗合刘梦得“芳林新叶催陈叶”之代谢轮回。

其上纪念堂电子名册收录八万二千英魂，百年峥嵘尽凝于数字流光。虽值深秋，犹见蔓草萦骨，荒烟织翠，幽溪一道潜行如历史脉络，泠泠之水自石罅涌出，蜿蜒若战壕遗痕，恍若杜工部“国破山河在”之叹浸入地脉。别浦残荷擎褐叶，风中簌簌碎作秋声，正是李义山“留得枯荷听雨声”之苍凉意境，恍若当年零落枪声回荡。水畔青石镌“莲枯不问禅”五字，闻乃建园时某退隐文史馆员手泽——莲蓬低垂若老僧入定，水波漾斜阳碎金，竟与纪念塔顶鎏金毛体流光同韵，暗合王摩诘“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之禅机。

忽见一蓝衣浣帚老妪，执竹帚清扫幽径，叶声簌簌与湖波同律。询之方知乃烈士后裔，四十年守护此园，其长辈昔年正于渡口输运弹药时殉国，姓名今镌电子名册。竹帚起落之间，满地枯黄理出禅意纹样，恍若清扫时光深处的血尘，恰如陆放翁“零落成泥碾作尘”之句在现世回响。

沿红军渡故道迂回徐行，古樟与垂柳交错而生，恰似文武之道相济。流光轻抚苔纹斑驳的烈士碑刻，东便门有廉石如镜，与纪念塔遥对，映照天光云影，将鎏金铭文化作深浅苔痕，暗合刘禹锡“沉舟侧畔千帆过”之历史更迭。转隅忽现廊桥，原是当年摆渡人憩息之所，幻想电子屏轮展百五七帧典型烈士容仪——杨开慧明眸若星，夏明翰遗墨如铁，郭亮所遗怀表指针永驻就义时刻，正是文天祥“人生自古谁无死”之壮烈注脚。杜家山亭廓翼然若飞，其下溪沟渐阔成瀑，泠泠水声与远处草台歌舞遥相应和，恰如《诗经》“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之今昔映照。

风雨桥头有老叟鬻菱，竹篮中红菱犹带夜露——此物昔年曾为渡江战士充饥之粮。桥尾石桌围坐数翁，正执棋沉吟，檀枰落子声清越脆响，惊得柳梢麻雀振翅而去。细观棋枰竟刻楚河汉界，俨然当年军事沙盘余韵，恍若杜牧“折戟沉沙铁未销”之历史遗韵。

湖中泊二三游舟，溢出《浏阳河》俚调变腔，声起处惊得沙鸥掠水而飞，恰如范希文“沙鸥翔集，锦鳞游泳”之生动图景。茶肆内有退休教师倚凳听曲，眼镜搁于石凳，脚边散置《曾国藩家书》《共产党宣言》与电子名册检索终端，正应了朱晦庵“问渠那得清如许”之求索精神。忽闻鼓乐声起，原是草台歌舞开场，红袖翻飞之间，竟舞出“家书欲写肠先断”之苍凉——此曲调正改编自渡江战士未寄之家书，今存典型烈士数据库音频卷，恰与杜甫“家书抵万金”之叹隔世共鸣。

登潇湘阁极目，见阡陌纵横如棋枰，昔年战场已褪入苍茫，正是李白“吴宫花草埋幽径”之沧桑变幻。西北芳草园中溪沟蜿蜒入湖，恍若历史长河悄然汇入当下，暗合孔子“逝者如斯夫”之叹。童子笑语随风飘落，正奔跑于当年弹药箱堆积之处，而今此处地下档案库藏八万余烈士数字化档案，恰如辛弃疾“少年不识愁滋味”之天真烂漫。远灯昏黄摇曳，忽见那浣帚老妪蹒跚至石凳，以枯枝编笼收聚残秆，动作如结禅印。四十年守护竟使野径自成清净道场，正应“十步芳草”千年古训，更契《周易》“厚德载物”之深意。

夜幕降临时，坐于碑廊下品茗。鬻菱老叟踱来同坐，言及一九五一年建园盛况：老红军以刺刀镌诗于碑，文艺兵于渡口跳《芳草天涯》舞剧，而今那些诗句俱化作沟谷间的蟋蟀清吟，惟电子名册永存灼灼英名，正应了陆机“宣物莫大于言”之真义。言毕自怀中取出钙质棋具，就石桌布开残局，楚河汉界间犹涌当年金戈铁马之气。忽有响铃自纪念堂传来，惊得老叟指间卒子坠地，那棋子滚入石间裂隙——恍似卡于“湖南烈士公园纪念碑”之“纪念”二字间，宛如时光留下的永恒注脚，暗合李商隐“此情可待成追忆”之惘然。

离园时见茶肆灯笼初悬，暖光映亮溪沟尽处的亭廓。浣帚老妪犹在暮色中俯身拾叶，银发与芦花同飞共舞，恰如苏轼“人生如逆旅，我亦是行人”之慨叹。念人生逆旅本如秋荷凋敝，而此刻灯下温茶的老叟，舟中唱曲的娥娘，塔下奔跑的孩童，何尝不是这寂寥天地间最生动的碑铭？风过处，柳丝拂动潇湘阁响铃，声声皆作故乡音，暗合王湾“乡书何处达”之思忆。忽觉当年血火与今日闲茶，俱在此秋园中寂然相融，化作渡口永恒的波光——恰似浏阳河终年不息汇入湘江，八万二千英魂与百五七帧典型事迹，终在历史回旋处凝作不朽星辰，正应了屈子“身既死兮神以灵，魂魄毅兮为鬼雄”之千古绝唱。

（张毅龙，湖南人，务过农、做过工、教过书，习作发表于较多媒体平台。）

作者：张毅龙

责编：封豪

一审：封豪

二审：王晗

三审：刘永涛

来源：湖南日报·新湖南客户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