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小波 新湖南客户端 2025-09-03 16:55:26
文/田小波
近日,素乐团发布其“摇滚+非遗”系列的第9部作品《刀刃向内》,由黄摩崖作词,其词作思想浓度之烈,与开山之作《子》难分高下,而音乐制作则更为成熟。
《刀刃向内》以四千年历史时空的绝大跨度,从高度密集的典故运用表达深刻的文化反思。“刀刃向内”是一个具有鲜明时代特色的表述,表达的是一种自我革新的精神,蕴含着自我革命的勇气,是一个充满力量和决心的文化隐喻。
经典之脉:一曲传统经典的现代回声
歌曲开篇四问,“可想过九鼎滚烫”“可见过芦苇咬霜”“可听过大江流涕”“可叹过屈贾神伤”,对应《尚书》《诗经》《楚辞》《史记》四部经典,实际也是对应中华文明精神谱系。
“九鼎滚烫”,实因战乱频仍而滚烫。禹铸九鼎本为取信诸侯,九鼎却以“天地万物之所系终”的形式,象征天下一统和王权的合法性,成为后世争夺统治权的焦点,商灭夏、周灭商,都以迁九鼎来宣示王权天命。
“协和万邦”取自《尚书·尧典》,“百姓昭明,协和万邦,黎民于变时雍”。这种“和合理念”恐怕是最早的国际和平主义思想。
“芦苇咬霜”化自《诗经·秦风·蒹葭》,“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是非常经典的传统文化意象。一个“咬”字,坚韧之感跃然词间,而化用“芦苇咬霜”这个意象,则烘托了出征动员的肃杀气氛。刘长卿《代边将有怀》“暮笳吹塞月,晓甲带胡霜”;李贺《雁门太守行》“半卷红旗临易水,霜重鼓寒声不起”;范仲淹《渔家傲》“羌管悠悠霜满地”;毛主席《忆秦娥·娄山关》“西风烈,长空雁叫霜晨月。霜晨月,马蹄声碎,喇叭声咽。”都是在咏“霜”中渲染边塞困苦、英雄壮怀、思乡厌战等情绪。
“同衣同裳”取自《诗经·秦风·无衣》“岂曰无衣,与子同裳。”借以表达慷慨激昂、同仇敌忾的高昂士气和齐心协力、共抗外敌的爱国主义精神。
“大江流涕”化自《楚辞·九歌·湘君》中的“横流涕兮潺湲”,既有家国破灭的凄伤,也有壮志难酬的忧叹。“屈贾神伤”指屈原与贾谊的悲情命运,两位都怀才不遇、同遭天妒。司马迁《史记》将屈贾合传,《屈原贾生列传》读来让人黯然神伤、扼腕长叹。屈原《九章·怀沙》中的“怀瑾握瑜”精神与贾谊《治安策》的忧患意识,共同构成了湖湘文化“心忧天下、敢为人先”的精神源头,也表现了湖湘文化中难以割舍的家国情怀和生生不息的民族精神。
接下来,歌曲从“爱身”到“求生”到“爱人”,从“舍生”到“为仁”到“立仁”而致“天下归仁”,层层递进,步步深入,实则更像是在展露一部高度浓缩的儒家精神谱系。“天地贵生”,所以“爱生”。《孝经》有云“天地之性人为贵”;《尚书·大禹谟》有“正德利用厚生”;《论语》有“己所不欲,勿施于人”;《论语·卫灵公》讲“杀身成仁”,说“志士仁人,无求生以害仁,有杀身以成仁”。真正的志士仁人,不会为苟且偷生而损害仁德,宁愿牺牲生命以成全仁德。《孟子·尽心上》看重“立命”,认为“思想殀寿不贰,修身以俟之,所以立命也”,修正身心,实为安身立命之本。这种层层递进的演唱,也随着词意的提升而完成了从个人修养到天下关怀的逻辑递进,最终实现“天下归仁”的终极理想。“天下归仁”源自《论语·颜渊》“一日克己复礼,天下归仁焉”,是儒家的最高社会政治理想。张载“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的横渠四句响彻云霄,成为中国传统士人永恒不懈的精神追求,也成为宋代以降儒家文化传统的精神脊梁。
再者,以“边塞唐诗”“半壁宋词”“元曲”“明清小说”,让中国古代文学的发展脉络简要呈现,酣畅的唱词和明快的节奏,相映成趣,形成了独特的艺术效果。但由边塞诗铺开,“狂过风沙”奔放而洒脱、悲壮而苍凉,不觉让人联想“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的苍凉,这也巧妙地关照了“刀刃向内”的主旨。“悲似雪花”“腰肢泼辣”都巧妙地契合了宋词、元曲的文学特征;至于青眼白眼、红脸白脸等,都是耳熟能详的掌故,运用之妙,无庸赘言。
湖湘之魂:一段湖湘文化的精神谱系
歌曲中段,从屈贾之悲到濂溪之莲,从船山之哀到湖湘之战,都让人深深感受到湖湘文化的精神谱系。屈贾可算是中国浪漫主义思想的源头,周濂溪是理学南传的正脉,船山先生对塑造湖湘文化传统起到了决定性影响。
周敦颐作为湖湘文化的先驱,其《爱莲说》中“出淤泥而不染”的君子品格在歌词中化为“君子爱莲本无敌”。历史上,对周敦颐的赞美永远让人动容,黄庭坚称其“人品甚高,胸怀洒落,如光风霁月”;朱熹喻“其高极乎无极太极之妙,而其实不离乎日用之间”。
“悼明揭清小说家,小心说,船山先生哭落花”,正指向明末清初大思想家王夫之。王夫之的《落花诗》扑朔迷离,缠绵悱恻,托意极深,成为清初将强烈的政治情怀托意于落花之中的经典。他“理在气中”、“道器合一”的哲学思想和经世致用、躬行实践的思想,为湖湘学派的务实风格奠定了理论基础,成为清代中后期的湖湘士人躬行信守的圭臬,影响了曾左彭胡毛蔡等一大批历史人物。黄宗羲赞其“学贯天人,博极群书”;谭嗣同称“五百年来,真通天人之故者,船山一人而已”。
“叹华夏,湖南战场最难打;汨罗江,霸蛮拼到雪峰下”,这既指抗日战争时期湖南战场的惨烈(长沙会战、雪峰山战役等),也暗含屈原投汨罗江的文化记忆。魏源“睁眼看世界”的思想,在歌词中转化为“睁眼看世界,更要看自己”的自觉反思。左宗棠以“身无半亩,心忧天下”自许,评价魏源毫不吝词,“其志在大哉,其学在通今”;梁启超也称《海国图志》“治域外地理者,源实为先驱”。也许,杜甫《祠南夕望》“湖南清绝地,万古一长嗟”的慨叹,更能表达湖湘大地文化的底蕴;也许,范仲淹《岳阳楼记》“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的吟咏,更能作为湖湘文化的最佳精神注脚。
历史之镜:一曲驱倭抗日的历史悲歌
一文一武,张弛之道。湖湘文化脉搏的舒张,总与湖南人的血性两相映照。歌曲通过“梯玛神歌”唤起明代嘉靖年间永保土兵抗倭的历史记忆。一座“子孙永享”牌坊,看似皇恩浩荡,成为“东南战功第一”的荣耀见证,实则是湘西人英勇抗倭的血泪写照。明代抗倭,湘西土兵作为主力军在江浙一带浴血奋战,王江泾大捷成为明代清除倭患的决定性战役。抗日战争期间,从四次长沙会战到衡阳保卫战、常德保卫战、雪峰山战役,湖南人民以巨大的奉献支撑着中国战局,筑起拱卫抗战胜利的“南天一柱”,特别是雪峰山战役(又称湘西战役),成为日本人侵略湖南的最后一战。实际上,还有淞沪会战,也是一曲湘西人民英勇抗击日军侵略的生命壮歌。
抗倭与抗战,形成强烈的时空呼应,展现湖湘大地绵延不竭的抗敌精神。“荡不尽倭中有我我中有倭的尴尴尬尬”,这是一句极具辩证色彩的精彩歌词,既指出历史上倭寇中其实有不少中国海盗,也暗示抗日战争中不少汉奸投敌叛变卖国求荣,还隐喻了战争中人性的复杂面相,更暗含了对战争导致生灵涂炭、人民流离失所的伤痛。“兴,百姓苦;亡,百姓苦”,其中的深邃思辨,发人深省。
刀刃向内:一次反战哲学的当代构建
“关公刀下有仁义”,既艺术地融合民间信仰中的关羽形象与儒家仁义思想,又隐晦地展现了歌曲中反战的思想主旨。歌曲中体现的反战思想实则与儒家仁学有着深厚的思想渊源。儒家反对不义之战,但支持正义之师。孔子在《论语·述而》中说“子之所慎:斋、战、疾”,将战争与祭祀、疾病并列为人君必须慎重对待的三件大事。孟子在《梁惠王下》中提出“仁者无敌”,认为实行仁政者可不战而屈人之兵。这些都是从“仁者爱人”的立场,对战争的批判性思考,这种思考不是简单的和平主义,而是基于正义的和平追求。
歌曲最终在“刀刃向内,天下归仁,天下归仁”的咏唱中戛然收尾,却让“反求诸己”的自省精神久久回荡。《论语·卫灵公》说“君子求诸己,小人求诸人”,《孟子·离娄上》也说“行有不得者,皆反求诸己”。这种反思不是简单的和平主义,而是由历史规律总结出的深刻认知和思想智慧。同时也折射出歌曲作者对湖湘文化的深层次理解和对战争与和平的辩证思考。
天下归仁:一种现代和平的热切期盼
《刀刃向内》通过摇滚这一现代形式,激活了中国文化传统中的和平基因。从儒家经典到湖湘文化,从抗倭历史到抗战胜利,歌曲构建了一条清晰的文化脉络,即反战不是消极避世,而是一种以自强不息、厚德载物为底蕴的和平主义。
“天下归仁”既是《论语·颜渊》中的古老理想,也是应对当今世界局部冲突迭起的思想良方。歌曲提醒我们:真正的勇气不是向外征服,而是向内自省;真正的强大不是消灭敌人,而是化解冲突。
自古知兵非好战。习近平总书记说,历史是一面镜子。前事不忘,后事之师。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是维护国家统一和长治久安的重要保障,也是“以史为鉴、面向未来,共同珍爱和平、维护和平”,让和平薪火代代相传的保障。
关于战争与和平,歌曲以“刀刃向内”为旨归,提出了对“天下归仁”目标,即通过自我反省提升道德修养,通过自我修养达到人际和谐,通过人际和谐达到国家治理,通过国家治理达到天下和平。这种由内而外、推己及人的思维模式和对“天下归仁”的终极期盼,或许正是“刀刃向内”最深刻的智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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