荆坪闲游散记

  湖南日报·新湖南客户端   2025-09-02 17:42:20

▲荆坪古村。李小平 摄

周末清晨,我携妻儿一路散步来到舞水边荆坪村的古渡口,这里的水是青碧的,静静地清波可鉴人面风乍起,吹皱一池萍碎,倒影中千年古渡与我辈相逢,恍若时光在此轻轻打了个褶绕过苍苔斑驳的渡口石阶。石阶之上,一座古村如半卷残书,搁在湘西的青山影里,一搁,便是千年。

我来的那会儿,晨雾未散。雾是水墨里染出来的,浮在舞水上,缠在古树腰,也朦胧了那条千年驿道的来路与归途。这驿道,自战国时便已被马蹄与草鞋磨出了光——它见过庄蹻的戈,送过林则徐的诗,也驮过无数商旅的盐与茶、梦与愁。沈从文写它“三十年前通往云贵的大驿道”,而今日我踩着宽仅五尺的石板,却仿佛还能听见远处有驮铃叮当,像是时光深处未曾散尽的回音。

村口的潘氏宗祠。十一级石阶,一步一步,皆有哲理:建、和、贵、发、登、顺、圆、科、尊、美……直至“出头”。这是潘家祖先藏于砖石之间的家训,亦是一个家族家训赓续的史诗。祠是三进门,一重比一重幽深,一重比一重庄严。门斜斜地开,纳天光,也纳风气——古人信“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这三门,便是万物之始,是家族生生不息的隐喻。

躬身穿过低矮通道立于戏楼之下,仰首望见三幅墨痕——那是晚清画师华林的《虎啸深山》《凤凰天香》《孔雀黄花》。虎不回头,凤不炫羽,孔雀也未开屏。它们皆背身而立,目光却如冷电,仿佛要与这尘世保持一种清冷的距离。华林一生不仕,愤世而终,却将一身孤傲都泼洒在这乡村戏楼的粉壁上。艺术何须庙堂?荒村瓦舍之间,亦可藏一个时代的锋芒。

被时间抛光的千年驿道边有七星重阳树,七株如北斗,据说是潘氏先祖——北宋潘贞周亲手所植。他自山东而来,“劈荆为坪”,以树为笔,以山为砚,补此地文峰之缺。而今树已千年,依旧郁郁苍苍,如七位老者垂首守护着一方文脉。风过来,树叶沙沙,仿佛还在低诵潘氏家训:“耕读传家,诗礼继世”。

七星树下的永兴街极静的。

青石路面被岁月磨得温润,两旁老屋栉比,门扉半掩,偶有老人坐在竹椅上打盹,或在石桌上棋逢对手,黑白问道,又或是孩童捧着书卷默读。

寻着驿路前行,转过一个弯,忽见一方叠水荷塘。

是三叠的塘,三叠的荷,三叠的晨雾与水影。塘如半月,取“水满则溢,月满则亏”之意,智慧而谦逊。荷花开得疏淡,粉的白的一小朵一小朵,从荷叶间探出来,又迅速被若隐若现的雾霭揉碎、晕染,如同宋人册页里写意的小品工笔。若说江南的荷是“接天莲叶无穷碧”,此地的荷却更有禅意——它不争、不嚷,只是静默地开落,与青瓦、封火墙、翘角檐一同倒映水中,仿佛时光也在此处学会了徘徊。

循着荷塘边的一条古巷向里徐行,古巷的空气里漫着柴火气、墨香气,还有若有若无的古琴音悠悠飘来

我循声步入一道老宅后院的小门,几转行至前院,只见大门两旁,一对红砂石抱鼓石雕,雕有蟠龙、双狮戏绣球,精美绝伦,门楣题有“荥阳世第”,蕴含文脉相承之意,前厅一块“乐归荆坪”的牌匾格外显眼,这便是音律大师潘士权家族的祖宅。这位清代音律学者曾纂《大乐元音》,入《四库全书·存目》。而今琴声再起,穿堂过户,落在天井的光影里,落在游人的眉睫上。我索性倚门而坐,闭目听曲。琴声古澹,如松风、如流水、如月下空山——竟听得人心中一片澄明。

离村时,我又回头望了一眼。

舞水静流,渡口依旧,只有雾霭如纱,覆于水面。仿佛千百年来,它就一直这样安静地等着、守着,如同一位故人,等另一个故人——归来。

恍然间,我才忽然懂得“乐归荆坪”的深意:

归,是归来,也是归心。于此地,或倚古树听风,或坐月塘观荷,或于永兴街上漫步,或听古琴发呆……皆可。让人忘却城市的喧嚣,涤尽世间的繁杂,静静的心归纯粹,方是“乐归荆坪”的本真。

(雷青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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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湖南日报·新湖南客户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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