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国良 湖南日报·新湖南客户端 2025-09-02 17:40:45
湖南日报·新湖南客户端 张国良
长塘镇柳厂村的炊烟在暮色里逶迤成一条灰白的带子。我推门进去时,老表正俯身在一口粗陶盆上揉搓着什么,豆腥味裹着水汽扑面而来。盆中物色泽灰白,形如散沙,正是长塘镇家家宴席上不可或缺的主角——渣豆渣的雏形。谁能想到,这道豆腐渣作为主要食材的一道菜,竟在2021年登上了“临湘十大名菜”榜单!
从前豆渣是磨坊里的弃物,而今经过长塘人双手的点化,竟能化作宴席上压轴的主菜,这是乡野智慧对岁月的回击。土家人曾有谚语:“辣椒当盐,合渣过年”,道尽了豆渣在贫瘠年月里的珍贵。长塘的渣豆渣虽没有光艳的外在,其内里精神却是一脉相承——皆是将微末之物点化成席上珍馐的巧思。
老表首先将冷锅入油,待油温变热,将切好的姜、蒜放入油锅,用中火煸出蒜香,然后下入拌好的豆渣,灶火再调至中小火。他执铲的手背青筋微凸,于锅中缓缓搅动,豆渣在热力的催逼下渐渐褪去生涩的水汽,颜色由灰白转作淡金,香气如苏醒的精灵,从锅沿袅袅逸出。待火候恰好,他再放入准备好的剁辣椒和少许盐,再煸炒几分钟后,撒入适量葱碎,出锅!这做法看似简朴,却暗含章法:豆渣煮沸后需“不停搅拌,怕糊锅”。长塘有的巧妇们更在其基础上添了自家手段,或佐以少量肉末增其丰腴,或投入几片菜叶润其色泽,生出别样醇厚的风味。
渣豆渣在长塘宴席上的地位极高,它不似大鱼大肉那般张扬地占据盘盏中央,却总在诸菜上桌的重要时间被郑重端出。青花大碗里盛着半凝状的豆渣,面上浮着几点油星与葱花,朴素得近乎笨拙。然而举座宾客的眼睛霎时亮了,调羹此起彼落,喧嚣的席面忽而沉静下来,只余碗勺轻碰的细响。一碗下肚,暖意自脾胃升腾,方才的荤腥油腻仿佛被这温润的滋味温柔地化解了。
这道菜的根须,深深扎在长塘人记忆的土壤里。老表搅动着锅中渐稠的豆渣,说起旧事:饥馑年代,一升黄豆磨成浆,不过滤渣便混入野菜同煮,便是全家果腹的恩物。长塘的渣豆渣虽无如此繁复的工艺,却同样凝结着对食物的敬畏——豆渣从废弃之物到宴席主菜的蜕变,恰似长塘人在贫瘠中开出生路的缩影。
暮霭渐浓时,老表家的院门被邻居拍响,原是明日村中有嫁娶喜宴,特来请他去掌厨制作渣豆渣。他笑着应下,转身将锅中温热的豆渣盛入粗陶碗,推至我面前。我舀起一勺送入口中,豆香清郁,菜叶鲜嫩,质朴的滋味中翻涌着土地深处的力量。这碗简朴之物,早已超越了充饥的本分,成了连接往昔与当下、维系乡情的信物。长塘人的宴席若无这一碗渣豆渣压轴,再丰盛的菜肴也仿佛失了魂魄。
宴席那日,我见老表立于热气蒸腾的灶前,将一盆盆渣豆渣分入青花大碗。席开三十桌,每桌中央都稳稳地摆放着这一大碗长塘特色。宾客举勺分食,笑语此起彼伏。鬓发斑白的老者品咂着,眼里泛起追忆的光;离乡多年的游子含住一口,喉头竟有些哽咽。渣豆渣的碗底空了,齿颊间却仍浮动着豆青气的余香。这生于粗粝,成于巧思的滋味,早已沉淀为长塘人生命的底色。它无需金盘玉盏的供奉,只在粗瓷大碗里默默温热着人们的肠胃与记忆。
当宴席散去,游子远行,那朴素而温暖的豆香便如一粒种子,在异乡的夜晚悄然萌发——提醒着每一个长塘的儿女,任凭脚步丈量多远的世界,总有一味熨帖的乡愁,等在村口袅袅升起的炊烟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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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湖南日报·新湖南客户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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