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永中 新湖南客户端 2025-08-30 15:33:22
文/张永中
雨,是可以看,也是可以听的。
雨下下来了。是听得见声音的那种响雨。雨,本来是没有声音的,它的声音,是它与所落在的物体擦摩成的。这和风一样。风没有形状,风的形状是它所吹动的物体赋予的。斜飞的燕雀,摆动的柳条,婆娑的树影,摇曳的竹枝,甚至汹涌的波涛,都是风的形态。雨,落在梧桐上的声音,滑在棕叶上的声音,滴在芭蕉上的声音,溜在瓦背上,砸在岩板上,汆入水潭中,撒在禾稼间的声音都是不同的。千万颗雨点,像千万个指尖,在不同的器物上,弹奏出各色各样不同的声音。不同的器物,就是不同的乐器,不同的乐器又发出不同的乐音。这些声音,在风的协调下,成合唱,成交响,和成天籁。
有时,雨来得急。分明大晴天,太阳把土地都烤得烘热的,忽然一团黑云盖过来,雨就哔哩叭哒砸下了。雨,打得地上生窝点,起扬尘。开始这扬尘还带着热热的土腥味,后来就是凉丝丝的一层白雾了。这是夏日的雨。夏日的雨落在浓肥的绿色上,它的声音仿佛也呈了响亮的绿色。不像春雨那样纤巧、黏稠、应时,不急不躁,总带着泥土的温润。
小窗听雨,应该是秋风庭院里的雅事,而且最好是搭配着芭蕉,梧桐,残菊和落叶。你可想像,雨点碰触到蕉枯落叶上,擦出的声音。先是橐橐的空声,接着是窸窣的噪声,然后才是绵长无边的沙沙声。
不过,入秋以后会遇到连绵好几天的“长杆雨”。雨,一直在下,这时,嘀嗒不休的檐溜,会让人惆怅。雨,一直在下,晒场上,平时晾衣的那根长杆,凝起了一排亮亮的雨珠,这雨珠排满了就接成水线溜走,溜走了,又一颗一颗地排起来,这没完没了的溜走与生成的重复,让人怀疑,天是不是真的漏了。雨,一直在下,收不回来的苞谷,晒不干的谷子,晾不透的衣裳,没有盖子的鸟巢,盼不回的远行人以及发霉了的心情,让人怀念太阳。这没日没夜,成珠成串又成线的雨声,我试着用手去接下一点,还不及收藏,就碎在手心里了,结果还是满手的水。我想,这水是可以顺着檐沟,流向屋坎下的边龙溪,进酉溪,入酉水,从沅江下洞庭的。雨水的归属,总在云山那边,真远。
小时,自然没有读到过像放翁“小楼一夜听春雨,深巷明朝卖杏花”这样的好句子,更不解这种临窗听雨的雅兴。关注到窗外风声雨声的,是在收完稻谷,犁田种荞时节。山叶开始发黄,转红,这个时候,板栗熟了。板栗熟在秋风秋雨里。再经几个秋里日头,熟透了的板栗子,会从茅刺球里炸裂出来。张着口,含着栗子的茅刺球,是禁不住风雨碰触的。半夜里,即便不刮风下雨,亦能听到栗子从树上自然砸落的声音。有的板栗树就在屋场边,栗子从刺球里脱离,先在瓦上叮咚跳动几下,然后“拍”地一声滚落在屋檐下。可以捡板栗了。
风雨天是捡板栗的天。不等天色亮透,奶奶就把我们叫醒,可以起来捡板栗子了。是的,一夜风雨所吹落的栗子已经被松鼠搬走不少了,得赶紧点。借着天光,先去平敞地上捡,被踩得光光的小路上,在曦光中泛着白,就有不少栗子散落在那里,还有刚收完稻谷,没来得及犁的板田里也滚落了不少。然后,再用一根刨棍,去到草丛,落叶里去翻,也有不少。有的,还是整球落下的,一球里就躲着几颗栗子,油光鲜亮如玛瑙。也有边在地下捡,边从树上掉的,尤其是遇到一阵风后。这要看,栗子的着地点离谁最近。落在身边,俯身便得的,就会像中彩一样高兴好一阵。若远一点,大家就风一样的刮过去抢。那时,人的期望,不大。欲望,也只是一盏小小的杯子那么大点,容易满。山里的一粒板栗,溪里的一条小鱼都能快乐我们。
那年代,板栗树是集体的,到成熟了,生产队就集体打板栗,然后再按堆分到户。这时的板栗,是不准上树去采的,但成熟了,树上自行掉落下来的,不在禁止之列,谁捡得即归谁。刮风下雨,往往是板栗掉落最稠密的时段。临窗听到的雨声,断不如听栗子从树上掉落那么动人。
得于儿时的印象,每到这时节,就有了半夜听雨的习惯。这是秋天的雨。
到了冬天,雨基本已不堪听。要么是牛毛一样细绒绒的冻雨,要么是敲得瓦背叮当响的霰米子,再不,就是飘飘雪花了。
雪花落地,轻盈无声。雪花的世界,才是看的世界。
2025年8月2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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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新湖南客户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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