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凯频 新湖南客户端 2025-08-25 21:17:34
文/田凯频
之前,有文章说,路易·艾黎先生1939年来了凤凰,恐有不准。1938年9月艾黎在湖南邵阳设立工合西南区(又称湘桂区)办事处。在《中国工业合作协会湘桂区一瞥》里详细记载了工作指导的17个县,集中在湘桂边区一带,没有凤凰。1962年艾黎再次来湖南,到了很多地方,写成《在湖南山水之间》一书,扉页附有《湖南之行路线示意图》,也没有凤凰。这次的行程,距离凤凰最近的地点是黔阳。有资料载明,1939年,他去了凤县,大概被人误解为凤凰县。其实,凤县在陕西。艾黎真正来凤凰,是1966年,凤凰已经是“改天换地”后的新面目了。尽管如此,他仍然觉得凤凰很美,认为凤凰和长汀是“中国最美的两个小城。”
原本的凤凰城,四周环围的城垣,铆厚铁皮的城门,石板铺成的街道,宽窄错落的巷弄,依地势建筑的民居,整修规矩的长石条竖嵌入河底的石槽里架起的跳岩,半悬在河边用木柱支撑的吊脚楼,河边的砖塔,城中的寺庙,各姓的宗祠,有钱人家的大宅院,连同官禁山、奇峰寺、文昌阁的很多大树,都是古老的。城里的居民和进城的乡民一样皆是淳朴的,他们依着一直的习惯和固有的分定过着平常的日子。这样的格局,对所有漂洋过海的外国人来说,自然有着强烈的吸引力和感染力。新时代建设城市,开发经济,后来又“破四旧”,很多古迹被拆掉了。若是艾黎赶在这之前来,不知他会有什么样的评价,说不定就没有“两个”之说了。
凤凰人和许多地方人一样,把外国人称作“洋人”。如今国籍问题真是乱了,可以随意改变,把外国人称作“洋人”似乎更准确。艾黎并不是最先来凤凰的洋人。1926年,加拿大的甘教士和美国的达教士来凤凰传教,创建福音堂,在凤凰生活六年。1929年,美国神父杨梦龄来凤凰创建天主教堂,之后洪神父、费神父等三人先后来到凤凰,管理教堂。那个年代里,他们应该领略到凤凰小城的美,山水的美,人民的美,文化的美,但没留下文献。
凤凰的美,当然是我们本地人最明白。沈从文笔下,凤凰古城静谧、古朴、美丽,是一幅淡雅的水墨画。小桥流水、青石板路、吊脚楼群,古城的居民,生活节奏缓慢,民风淳朴,仿佛世外桃源。“觉得故乡山川风物如此美好,一般人民如此勤俭耐劳,并富于热忱与艺术爱美心,地下所蕴聚又如此丰富,实寄无限希望于未来。”沈从文在《湘行散记》中如此描述凤凰。
黄永玉在《太阳下的风景》是这样写的:那个县城实在是太小了。不过,在天涯海角,我都为它而骄傲,它就应该是那么小,那么精致而严密,那么结实。应该、精致、严密、结实,这几个看似简单的词,没有“美”字,却把凤凰的美总结得那般入丝入扣,那般严实合缝,让本地人觉得如同挠到了后背上的痒处一般舒服。
艾黎、沈从文、黄永玉用文字和画笔把凤凰的美宣扬到全世界,得到外面人的认同,总想着来触摸,来玩味。
沈从文和黄永玉都是凤凰人,说家乡如何的美,或许包含有爱屋及乌、金窝银窝不如自家草窝的情愫,存在着自私而有的偏见。艾黎是国际友人、作家和教育家,在中国生活六十年,漫游大半个中国,有着丰富的阅历。他在自传中说:“我到过中国许多地方,备感山水之美。”《在湖南山水之间》就赞美湖南有着“山丘、森林和溪流的壮丽景色”“几乎空灵的美景”。在《中国见闻:1966—1971年》中的《湖南之行》记述了他来凤凰的经历。1966年冬,艾黎来到凤凰,还去了山江黄茅坪、古窑潭、黄丝桥等地,然后去花垣赶上了下雪,对凤凰留下深刻的印象。1977年,艾黎八十岁,黄永玉前去为其祝寿。言及凤凰,有感而发:“中国有两个最美的小城,第一是湖南凤凰,第二是福建长汀……”他的眼光和学识极高,评价该是权威的。
七十多年前,二十四岁的金介甫是芝加哥大学历史专业的学生,偶尔读到沈从文《边城》小说,沈从文笔下的湘西自然山水和风土人情让他着了迷。从沈从文那充满乡土气息的文字里,他看到了文学价值与社会意义。决定改学中国现代文学。五年后,他以《沈从文笔下的中国》获哈佛大学博士学位,首次将沈从文置于世界文学维度进行评价,成为“海外沈从文研究第一人”。
中美建交后,金介甫以访问学者身份来北京与沈先生会面,向他了解湘西。之后,又多次来到凤凰,走读沈从文生长的小城,考察沈从文的故居,到县文化馆研读地方史志,找到沈从文当年给陈渠珍做公文秘书时的书法手迹,走访沈从文文字里的各行工匠,接触凤凰乡下的苗民,留下数百张照片,并“从天主教会那里得来了湘西土匪的照片”。用他的话说,沈先生这位“乡下人”的气质,比胡适、徐志摩等受过浪漫主义影响的博士更为“浪漫主义”,他以浪漫和理想主义的笔调再造故乡,“他捍卫的最高理想并不像有些评论家说的那样,是什么象牙之塔,而是由个人主义、性爱和宗教构成的‘原始’王国。”
德国第三任驻华大使君特·休德携夫人艾丽嘉,三次来到凤凰休闲度假,观光旅游。最后一次,黄永玉带着他们来到永丰桥上的小饭馆,那是他四十年前离开故乡时的样子,木板墙上糊着报纸,地楼板缝隙能见到下面的流水,茅厕与餐厅只一板之隔,桌子板凳被油渍和年岁浸染得光亮。黄永玉对休德说:“今天我带你们来这里吃饭,让你感受一下凤凰人平常的生活状态,体验我们老凤凰的味道。”专门叮嘱老板烹制了一桌传统的家乡菜,休德夫妇吃过后赞不绝口。
美国著名博物馆专家哈维·韦斯特五次来到凤凰考察,对凤凰明清建筑、楚巫文化、兵站遗迹、民间艺术、民族风情等文化遗产表示浓厚的兴趣。
2022年7月,来自朝鲜、泰国等10个国家的15位驻华外交官代表团走进凤凰古城,在青石板的古街上踩着沈从文的故事,在吊脚楼下泛舟飘荡,沉醉在古城的悠远和古朴中。北马其顿共和国驻华大使馆代办伊莉莎贝塔感叹道:“在这里所看到的一切都给我留下了非常深刻的印象,凤凰古城就是我们欧洲人想象中中国的样子,就像是中国人的童话世界,非常漂亮!”
旅游兴旺之后,古城里街道两边一爿爿的店铺,街弄深处一家家的客栈,城墙头上一群群的旅拍,江边沿岸一排排的酒吧,北门跳岩一串串的游客,整个古城全是旅游的气氛,拥挤,喧闹,比以前热闹了许多。
偶尔回凤凰,照例要到古城的街弄里转一转,像回到家里摸摸父亲的手,看他是不是又老了许多,边摸边想着他年轻时的样子。
端午节后,来凤凰的洋人多了起来。男女老少,单独的、成群的,花花绿绿,断不清来自哪些国家。洋人与我们有很多不同,除了肤色相貌,他们背着行囊,挎着相机,不打太阳伞,不穿防晒服,不戴防晒面罩和臂套,至多戴副宽大的墨镜。他们大都不喜欢扎堆,不喜欢在人多的地方添堵,也不请导游,似乎更相信自己的眼睛。走在古老的石板街上,或是沿着残缺的城墙根脚,或是大院高墙下窄弄里。祠堂的戏台,跳岩的石墩,虹桥的石拱,庙宇的塑像,城门的铁钉,古宅的鳌头,灰墙的花案,门窗的雕花,蜡染的印版,中国的旗袍,苗族的银饰……不声不响,细细地看,慢慢地拍,拿着小本子写写画画。大概他们是在现代生活的小城里,各处寻找沈从文先生过去的印象。到了饭点,捡一家小饭馆点一两个菜,吃得干干净净。走得累了,寻一家咖啡馆坐下,点一杯咖啡,安静优雅地喝。吃过喝完继续走,继续看、继续拍,继续写写画画。大多国内游客,特别是青年男女,来到凤凰,只热衷过跳岩的刺激,坐游船的惬意,看吊脚楼的奇巧,看灯光秀的斑斓,然后汉服唐服苗服化妆拍照,在银器店姜糖店烧烤店里合理地分配囊中的钞票。
前几天,路过南华里,看到几个年青的洋人坐在“1892”咖啡馆外廊上喝咖啡,悠然自得,轻松自在。联想到那些把凤凰推向世界的前辈,突然萌生拍一组外国人在凤凰的片子的想法。取出相机,换上200的镜头,站在远处拍了几张,片子出来,感觉有半人文半沙龙的味道。
接下来几天,挎着相机,在古城里转悠,捕捉需要的人物与场面。
走出广场,回头看见两个洋人,一个帅小伙,一个稍大一点的女士,坐在铸铁栏杆下的条凳上休息,小伙子在看凤凰旅游图,女士手持咖啡,慢慢喝着,样子很悠闲。我老远站在田君健故居门口,用墙体作掩护,试着连拍几张。女士发现我镜头对着他们,先是一笑。我连忙指着手里的相机,指指他们,意思是“我在拍你们”。女士很大方,做了“OK” 手形。然后我们都笑了。
在道门口转了几圈,又碰上他们,友好地打了招呼。帅小伙用中文对我说:“您好!我可以加你微信吗?到时候请把我们的照片发给我。”我很惊讶。“啊?您会说中文啊!你们来自哪个国家?”“我们是英国人。我在上海工作。”我把我拍他们的本意告诉他,他说没问题。我说我去过他们英国两次,我家儿子早年就读于巴斯大学。他高兴地把这话告诉旁边的女士。“您去过我们伦敦啊?”“我不只去了伦敦,去了巴斯,还去了牛津、剑桥、曼彻斯特、约克、多佛白崖、斯特拉特福德莎士比亚故乡……好多地方呢。”他“哇”的一声竖起大拇指。“这是我的家乡。欢迎你们来凤凰!希望我们凤凰给你们带来快乐!”加了微信,握了手。小伙子微信名叫“Ewan”,翻译过来是“尤恩”,或是“伊万”。
连夜整理了五张照片,第二天早晨发给了“Ewan”。他用中文回信息:“很有意思,我觉得这是一个很感兴趣的事情。你拍得非常好!”文辞有点不通,意思我明白。其实谈不上好,就是随拍,自然、真实、生动,他可能出于一种交际的礼貌。
从田兴恕故居往道门口,在城隍庙弄口边,老远看见两个西方女士在“温水鱼疗”馆泡脚。看样子他们走了很长的路,选在这里休息,顺便泡泡脚。坐在靠外的女士,发现我在拍她们。笑着用手作了“OK”。打了招呼,不上前问候显得不礼貌,正好也可以近距离拍她们。我笑着走近,友好地问:“你们好!请问,你们会说中文吗?”他们都摇头,估计连我问什么内容也不明白。只生硬地说三个音节“西——波——亚”,我明白了,该是西班牙人。我笑着点点头。我立马想到,音乐是相通的,马上哼歌剧《卡门》里的《斗牛士进行曲》的交响乐版本,并用双手打着节拍。两位女士马上兴奋起来,一并“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大声哼起来,也用双手有节奏地打起拍子,全身随着节拍扭动。全然不顾脚下盆子里抓咬他们脚掌的小鱼儿。坐在对面的两位年轻顾客和一旁的女老板开心地笑,过往的游客纷纷驻足,围着店面观看。我口里一边哼着,一边举起相机,拍了她们快乐的样子。
一对看似母女的外国人在“北京故事”店里选购旗袍,姑娘长得非常好看,很上镜。店里货架多,有纵深,不便拍照。女主人忙着照应客人。我与男主人沟通,说明来意。男主人笑着说,店里本来不允许拍照。要拍的话,必须征得她们本人同意。姑娘正在试衣服。我与她“母亲”沟通。她不会中文,说了一句话我也不懂。她打开手机翻译软件,用语音翻译成文字给我看。她们是意大利人。我用同样的方法,煞有介事地两手展开,模仿着美声,轻轻地唱:“啊多么辉煌,灿烂的阳光。暴风雨过去后,天空多晴朗。清新的空气,令人精神爽朗……”她笑着对我竖起大拇指,然后对着手机说再给我看:“我的太阳。”我翘起大拇指,笑着点点头,对着她的手机说:“您好!欢迎你们来凤凰。你家闺女很美!我想拍几张她试衣的照片。可以吗!”她看后笑了,对着手机说几句话:“谢谢!她不是我女儿,是我侄女。你可以拍。”我说了“谢谢!”作了“OK”的手形。她对正试着旗袍的侄女说了我的意思。侄女很爽快,认真地试着旗袍,任由我拍照。可惜,场地有点窄,不便多角度多机位拍,不好构图,入境的物件也不好,勉强拍了几张,不理想。
连续两天,去听涛山下沈先生墓地,在从文书屋,喝茶待洋。料想这世界文豪安眠而且很美的地方,洋人们会感兴趣。不凑巧,没有等到。工作人员谭雪很热情,不厌我烦地反复展示茶艺。“可是怪了,前几天就有几波洋人来过,还给沈先生献花,买了先生的书,还留下签名的卡片。” 她打开手机,给我看她拍摄的很多洋人拜谒先生和购书的照片和视频,拍得很好。她安慰我:“不过总有来的,你安心等就是。碰不如等可靠。”样子很肯定、很认真。我信。
好几个清晨,赶在旅游团队之前,来到北门码头,都遇见了洋人。他们对跳岩和木架桥似乎很稀罕,估计他们那边没有,或是从来就没有看过。作乎正经地看,胆战心惊地过,样子很好笑。凤凰人男女老少像走平地一般,顽童经常在上面飞跑。甚至于狗羊等类,都是大摇大摆地来回穿过。
我在古城拍洋人,他们都很客气,主动朝我“哈喽”,还要我把拍的给他们看,然后礼貌地“OK!”一对青年男女,以对岸吊脚楼为背景自拍合影,不满意,邀请我帮忙。当然乐意,拍过后,他们看了,非常满意,翘起大拇指,连说“thank you!”
转悠了好些天,拍了一些,没有几张满意的。心里顾虑,担心被拍的洋人反感,甚至厌恶。不会讲英语,不方便沟通交流。还有,很多可能很好的人物和场景,不一定能遇上。接下来,想继续拍几天,争取拍到几张好一点的片子。
不过,通过这次拍摄,感觉凤凰距离世界越来越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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