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南文联 2025-08-18 11:04:56

裂镜·折影·照浮生——《锦绣芳华》镜中三叠
文|曹露浩
铜镜初裂,声如碎玉。那脆响不是道具的偶然,而是整部《锦绣芳华》的题眼。“唯有牡丹真国色”,唐人咏花,实则咏人,咏一座城市、一个时代的风骨。电视剧《锦绣芳华》把镜头对准盛唐长安的一株“紫雪双辉”,让花与城、人与史互为镜像:花瓣开合之间,是宫墙深处的刀光剑影,也是市井巷陌的烟火氤氲;花蕊轻颤之际,是女子眉间的一滴泪,更是帝国肌理里的一滴血。编剧没有急于铺陈“大女主”的高光,而是先让牡丹在泥土里扎根——它必须经历早春霜冻、蜂蝶窥伺、盗花贼的刀剪,才配得上仲夏的艳冠群芳。这份“慢”,恰恰暗合了盛唐自身的节奏:它不是在骤然鼓点里诞生的神话,而是在万国来朝的晨曦与暮鼓晨钟的绵长里,一寸一寸织就的锦绣。
镜中花,女性的“自我对望”
牡丹开至荼蘼,便不再是牡丹,而是一面被岁月磨花的铜镜。何惟芳立于镜前,镜里镜外各是一重乱世:镜里鬓影衣香,是尚未被褫夺的贵妃旧梦;镜外尘灰满面,是逃奴、酒姬、纵火者、赎罪者层层身份的叠加。编剧在此设下一道极冷的凝视——她必须亲手打碎镜中花,才能拾起镜外的人。

于是,最惊艳的一场戏并非华服加身,而是万国来朝那场“风雪中盛放”。花瓣湿而薄,像被泪水浸软的盔甲。那一瞬,她完成了一场静默的“弑神”——杀死被赋予的“国色”符号,逼出肉身里真正的血色。此后,她每一次转身,都在把镜中残影撕得更碎:救孤,是撕掉“贵人无情”的成见;纵火,是焚毁“弱女柔顺”的规训;负义,是戳破“以德报怨”的神话;成全,则是亲手将最后一瓣花让渡给更年轻的女子,让镜像在传递中重生。
何惟芳从来不是独舞,编剧在她身边铺展了一组女性群像,每一位都是她的 “碎镜之面”,又各成独立的光源。贴身侍女阿蛮,她的镜中世界是 “主仆之隔” 与 “生死相托” 的撕扯:魏明珠被当作 “政治牡丹” 培养,永远戴着 “贤淑端庄” 的假面具。
女性史诗常被简化为“由弱至强”的线性叙事,而《锦绣芳华》却把它写成一组“碎镜重圆”的循环:裂一次,亮一次;再裂一次,亮得更幽深,久经磨砺,守得云开。这是镜中花的终章:花不为谁开,花只是开;人不为谁美,人只是美。

镜中城,长安的“自我坍缩”
长安在第一部是锦绣棋盘,第二部却成了被反复翻面的双面绣。导演不再用俯拍彰显皇城巍峨,而以“拆”代“建”:拆去一角城墙,露出流民的草褥;拆去一盏宫灯,照见兵卒的刀瘢。最惊心的是那条贯穿全剧的“花市水渠”,上游漂着胭脂,下游浮着脓血,同一条水,滋养牡丹,也埋葬枯骨。
镜头语言在此完成一次“镜像错位”。曲江池是长安的 “情绪晴雨表”。剧中用三次宴会串联起它的变迁:第一次是何惟芳初入宫时的 “上巳节宴”,池边摆满鎏金酒樽,贵女们的罗裙扫过新抽的柳条水面倒映着漫天纸鸢,像无数个轻盈的梦;第二次是宫变前夕的 “重阳宴”,池边的柳树被剪去大半,酒樽换成粗陶碗,诗人们的声音压得极低,纸鸢上开始出现 “国泰”“民安” 的字样,却被风撕得七零八落;第三次是长安陷落后的 “残雪宴”,何惟芳与几个流民坐在结冰的池边,用破碗盛着雪水,池面的冰裂里,映出的不再是亭台楼阁,而是远处城墙上插着的敌军旗帜。

更妙的是声场设计。宫钟暮鼓与铁骑踏地同频,教坊霓裳与乞儿哀歌共振。一座城的“自我坍缩”原来不是轰然巨响,而是两种声部此起彼伏,最终重叠成一片嘈杂的寂静——那寂静里,你能听见自己心跳的裂缝。两种对国的野心,写尽长安的千奇百态。大王夺权的野心,圣人护国的初心,长安终于不再是“长安”,而只是一座废墟性的城堡的自我救赎,让野草、野火、野心的新芽同时破土的“长安”。
镜中史,史笔的“自我辩难”
当正史与野稗狭路相逢,谁才是铜镜真正的主人?《锦绣芳华》把史官、酒姬、商人三人置于同一叙事天平:史官执笔如刀,欲刻“贵妃缢于佛堂”;酒姬醉眼惺忪,偏说“她先掷下一枚荔枝核”;商人只记得“女子也能报国”。三种声音,三种镜面,互相折射,互相消解。
最锋利的一场对峙发生在史馆:何惟芳当面焚稿,火舌舔上纸页,也舔上史官的袖口。史官惊呼“此乃国史”,她却反问:“国史若无热气,要它何用?”一句话,把“镜中史”的悖论挑明:史书若不能照见小人物额头的汗珠,便只是一面镀金的假镜。镜头切至灰烬中未燃尽的残字——“芳”——像是对大历史的嘲讽:你记得住朝代,却记不住一片花瓣如何坠入沟渠。

于是,电视剧让“碎镜”成为新的史笔:它不再追求完整无缺,而是把每一道裂痕都标记为坐标。长安之陷、花市之焚……所有宏大叙事被拆成无数闪回,交由不同身份的人重述。重述之差异,正是裂痕之光。观众在碎片间来回穿行,反而拼出一幅更立体、更滚烫的浮生图卷——它不是盖棺定论,而是“未定之定”,像未冷的灰烬里突然跳出的一粒火星,提醒你:历史并非过去,而是此刻仍在呼吸的伤口。
当终局来临,没有万民朝拜,没有牡丹再开,只有裂镜残片沉入御沟,顺水漂远。裂镜至此完成它的使命:它先让花、城、史一一碎裂,又把碎片变成无数面小镜,散入人间。此后,每一粒尘埃都可能是铜镜的转世,每一道目光都能折出盛唐的余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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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湖南文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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