湘江副刊·潮头|残柱之上,弦歌不辍

    2025-08-05 08:29:29

钟环宇

湖南大学的校名石碑旁边,矗立着两根爱奥尼克石柱。

偶尔有人走过,手指蹭到柱身粗糙的石面,那石料里面,好像还留存着一丝温乎气。

这里,原来是民国国立湖南大学图书馆。

87年前的4月10日清晨,岳麓山还下着小雨。雾蒙蒙的,图书馆的瓦顶像蒙了层纱。

突然,云层深处一阵轰鸣,27架日本飞机俯冲下来,炸弹的巨响撕碎了这座楼。

这天,五万四千册古书在火里烧成了灰烬,只剩下几根石柱,像人的脊梁骨一样,在碎砖烂瓦里立着。

轰炸前7天,图书馆地下室的安静被骤然打破。八十箱故宫文物被匆匆抬出来,裹上厚棉絮,趁夜悄悄运去了西南。这些承载着千年文脉的珍宝从北平故宫启程,一路颠簸到长沙,又在炸弹落下前一刻幸运逃脱。

它们躲过了长沙火车站的炮火,又意外地避开了湖大图书馆的大火,静静躺在湘西的山洞里。它们沉默不语,却又像在说:“文明的星火,是不易被扑灭的。”

  爱奥尼克石柱。通讯员 摄

图书馆的废墟,在风雨里裸露了整整7年。7年时间,也没能把一个民族的棱角磨平。

抗战胜利第二年,湖大的师生们纷纷归来。他们重新踏上这片地,把两根残存的石柱挪到石碑一侧。

从此,这两根石柱就默默看着学生们进进出出。旁边刻着校名的石头沉稳如山岳,和带着伤的石柱子相互映衬——基石仿佛象征着根基的深厚,石柱昭示着重压下的不屈民族脊梁。

带伤的柱子日夜凝视着岳麓山的朝晖夕阴。数十年的光阴流过,石柱边上的老樟树,早就已经亭亭如盖。那绿,浓得发亮,好像在说:毁灭越是张牙舞爪,生命便越要以更磅礴的姿态伸展枝叶,向上生长。

那石柱本是西式老建筑的残留,偏偏立在千年书院的文脉入口,成了东西方精神在这交融的记号。石柱身上斑驳的伤痕,是炮火摧残的印记,也是过去的苦难熬成的痂。

在这片山与水之间,它们不仅是校园的门户,更是精神的界碑,它把过去的炮火硝烟和今天的读书声,隔开了,又搅在了一起。日子不说话,石头懂——它提醒走过的人,脚下这安静的校园,底下原来是焦土。今天的读书声能飘那么高,是焚身于烈焰火海的先烈奋力托举来的。

夏天,树影子斑斑驳驳落在石柱身上,盖住了那些过往的伤疤。湖大西迁搬到辰溪的岁月里,师生们在破祠堂、农家堂屋里摆下书桌。桐油灯底下,老师讲着课,窗外是黑漆漆的夜色与战争的硝烟。

那声音微弱却又执着——物质世界毁灭了,但是精神世界不能崩塌。在那茅草顶、破瓦片下面,在人东奔西逃的路上,知识的火苗晃晃悠悠,微弱地燃烧着。可就是这点不灭的心火,让石柱身上的伤,不再光是疼痛了,它变成了一种绝不向日本帝国主义低头的证明。

岳麓山深处,七十三军抗战阵亡将士公墓的巨碑肃立,与校门石柱遥相呼应。八十余年前的血和火,因为有了这两处石质坐标,不再飘散。

1945年9月15日,历史在这迎来了重大转折:当年被日本飞机炸塌的科学馆,成了日本人在长衡投降的地方。日本将领坂西一良低头递降书的那块地,就是当年谭云鹤教授喊“血溅科学馆,死亦无愧”的台阶。

从炸剩的破砖头到投降的桌子,7年岁月,石柱看着侵略者的炮火从凶到蔫,也见证着一个民族从血泥里抬起头来——“日本侵略者肝胆俱裂地回到了岛屿上,眼睁睁地看着东亚曾经的主人从尸山血海中爬起”。石柱默默地矗立着,风穿过它伤疤累累的身躯,发出沉重的呜咽。

年轻人指尖碰到冰凉的石面,八十余年前的事就在指尖底下活了过来。石柱像本钉在湖湘大地上的活态史书,年复一年,向人们讲述着过去的种种。我的眼前闪过图书馆烧起来的大火幻影,耳畔仿佛响起辰溪祠堂里的琅琅读书声……

最后,一切都归于此刻的宁静,岳麓山就这么沉默着。只有那两根石柱,指向天空。

晨曦,晨曦。它们是无字的碑铭,也是无声的钟。深沉悠远也永不止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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