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志宇

清晨的城里落了场夏雨，来得清爽，去得也快。半个多小时光景，云开雾散，天光豁然开朗，空气里浮着草木与泥土混合的湿润气息。朋友约着去仙女山下吃农家柴火饭，正好要路过岳哥家，我顺手拿起手机给岳哥打电话，不一会儿的时间，岳哥在微信里发来了位置图。

导航指引着车子轻快前行，柏油路两旁的稻田泛着青绿，偶有白鹭掠过。不一会儿，远远就瞧见在建平房的地坪里，岳哥那件标志性的白衬衫格外醒目。布料被汗水浸得有些透亮，贴在后背勾勒出紧实的轮廓，却依旧挺括。

"辛苦了，辛苦了！"岳哥快步迎上来，晒得黝黑的脸上笑容满面，双眼眯成了一条缝。几十年来，岳哥的穿着总保持着这份清爽干净：洁白衬衫配黑色裤子，腰间系条棕色皮带，针脚细密得看不见接头，头发永远整齐地梳向一边，发油的光泽恰到好处，脚上的皮鞋更是标配。即便走在乡间泥泞小道上，皮鞋依旧一尘不染。

走进那栋在建的小平房，一股凉意突然裹住全身。"南北通透，好凉爽。"我不禁感慨。岳哥一脸自豪，手往房梁上一指："你不知道吧，别人房子层高也就三米左右，我的有四米多呢。站在屋里头，气都顺些。"他絮絮叨叨说起建房的事，眼里闪着光。

岳哥比我大五岁，这交情得从三十多年前算起。那会儿我们一起参加县里的小学校长培训班，三十几个人挤在县教师进修学校的教室里，窗外的梧桐叶刚探过三楼窗台。一次聚餐，他端着搪瓷酒杯走到我跟前，一本正经地说："志宇，我看了你的身份证，你是咱班最小的，我正好大你五岁，往后就是你大哥。"

这话说得朴实，却让我记了半辈子。岳哥中等身材，身板挺得笔直，说这话时眼里带着股军人的豪气——后来才知道，他果然是退伍后转行当的老师。他写的字也和人一样，横平竖直，一笔一划都透着认真，批改作业时的红钢笔字，连圈点勾画都像用尺子量过。

前几年，为帮老领导找一张早年的工作照，我和岳哥的微信联系愈发频繁。他翻箱倒柜找出个铁皮盒子，里面全是泛黄的老照片。其中有张三十多年前的合影，我们站在校长培训班的教学楼前，他穿着件的确良白衬衫，袖口卷到小臂，我站在旁边比着剪刀手，俩人都笑得露出牙。看着那些照片，往昔岁月如潮水般涌上心头。

那年组织调我到岳哥所在的中心校当校长，上任第一天，办公室的木门被"砰"地推开，岳哥大步流星走进来，手里还提着个网兜，装着几个刚摘的脆桃。"志宇，欢迎你来当大校长！"他把桃子往桌上一放，伸手拍着胸脯，白衬衫的领口绷得笔直，"放开手脚大胆干，有啥难题尽管找哥哥！"他的话，像一束暖光，瞬间照亮了我初来乍到的忐忑。

后来教育局要求我镇新建一所公办幼儿园，还计划撤并岳哥学校附近的小学。可那几所小学的行政人员思想转不过弯，我对那所学校又不熟悉，急得在办公室转圈。傍晚拨通岳哥的电话，他刚查完学生晚自习，声音里带着点疲惫，却依旧笃定："没问题，那几个都是我的老伙计，我去跟他们唠唠。"第二天一早，岳哥就骑着摩托车跑了三个村小。他那老大哥般的担当，让我悬着的心瞬间落了地。

有天，岳哥风风火火推开我办公室的门，他刚从学校赶来，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白衬衫的袖口系得整整齐齐，皮鞋上还沾着点粉笔灰。没等我泡茶，他就提高嗓门："老弟，我们学校那操场实在不像话！"他往椅上一坐，眉头拧成个疙瘩，"几十年还是泥巴地，下雨天满是坑，孩子们做课间操都只能窝在院子里。"

说来也巧，我们正赶上好时机，乡镇成建制划到了城区，区政府投入大量资金改善办学条件。两三年间，岳哥所在学校的泥巴操场变成了塑胶跑道，新教学楼拔地而起。他每次见我都要拉着说半天："现在的娃们真享福，上课用触屏黑板，跑步不沾泥，我站在操场边看，心里比喝了蜜还甜。"他脸上的笑容，比跑道的红色还要鲜亮。

与岳哥携手共事的岁月，满是这样的相互支持与信任。他总像棵老槐树，默默站在旁边，风来了挡一挡，雨来了遮一遮。岳哥那件始终挺括的白衬衫，是岁月里最温暖的印记，带着阳光的温度，也藏着时光的深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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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科教新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