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阳乐 湖南日报 2025-07-18 22:54:06
文字/视频 湖南日报全媒体记者 周阳乐 通讯员 严丽 曹璇绚
7月18日,杨女士见到蒋卫红来查房,对他竖起了大拇指。得知自己颅底拳头大小的肿瘤已被清除干净,她的脸上露出久违的笑容。
传统印象中的脑部手术,总是伴随着开颅锯骨等惊心动魄的场面。可杨女士并没有被开颅锯骨,也没看到任何开放性外伤,脑袋里的“幽灵肿瘤”何以“不翼而飞”?7月16日,记者全程见证了这场长达9个小时的“微创魔术”。
“战前”开路——“拆迁”改造
当天8时许,中南大学湘雅医院手术室。
记者换好洗手服,穿过迷宫般的手术区域,来到23号手术间。
杨女士躺在手术台上,瘦弱的身躯下垫着防止失温的加热垫。她是一位来自广东的年轻母亲,7月初刚经历剖宫产。27岁的她在孕期确诊脊索瘤,瘤体越长越大,压迫得她无法吞咽、说话。
在“保孩子”与“保命”的残酷抉择中,她选择在老家提前诞下未足月的孩子,随即辗转长沙,找到国家杰出医师、湘雅医院耳鼻咽喉头颈外科主任蒋卫红教授,为自己搏一线生机。
脊索瘤起源于胚胎残留的脊索组织,早期症状不明显,被发现时往往已侵犯颅底骨质,是一种极具侵袭性的肿瘤,被称为“颅底幽灵”。蒋卫红用手指比划着示意记者:“肿瘤盘踞在颅底中央,上方是脑组织,下方是脑干,两侧紧贴颈内动脉。我们仅能通过直径不到3厘米的鼻孔进入颅底,到‘雷区’‘拆弹’。如果误差超过1毫米,就可能造成大出血、失明甚至死亡。”
8时30分,4名医生站在手术台上。台下医护人员各司其职,有的紧盯监测设备,有的记录手术数据,有的随时准备补充器械……一场硬仗即将打响。
“孩子在外地的保温箱里等她,我们得把妈妈完整还回去。”主刀医生蒋卫红的声音轻得像羽毛,却重重地落在所有人心上。
张俊毅副主任医师手握顶端带有微型摄像头和冷光源的鼻腔内镜,将其从患者一侧鼻孔置入。这根约圆珠笔芯粗细的4K超清“银针”,如游龙般迂回而上,手术台前的两块大屏幕立刻被点亮。记者看到,淡粉色的鼻中隔、灰白的骨性结构、蜿蜒的血管……被放大数十倍的鼻腔像个溶洞,曲径通幽。
“要把鼻腔里马蜂窝般的构造改造成一个大通间,好让肿瘤充分暴露。”蒋卫红说,手术第一步是“拆墙拆柱”。
为此,各种器械轮番登场。
等离子刀头是“开路兵”,集切割、消融、止血本领于一身。越往“溶洞”深处挺进,地形越险恶,黏膜血管如暗河涌动,一不小心就把视野染红。等离子刀头反复多次贴上去,让血柱逐渐凝固成黑痂。
高速磨钻是“清道夫”,遇到“挡路”的颅底骨质,圆滚滚的钻头将其夷为平地;镊子轻轻夹走白色的骨甲碎片;吸引器发出“嘶嘶”清响,吸走雪沫般的骨屑,清扫着“战场”。
改造的过程,除了“拆”,还有“迁”。张俊毅用等离子刀头割下一块光滑的鼻黏膜,底端带蒂,将其翻转,塞进一侧鼻窦。“先寄存在这,后面要用。”
时间已至中午,改造工程基本完成,“溶洞”变得敞亮。“底下这个就是瘤体了,我们看到的是它的顶部。”随着张俊毅的介绍,记者注意到“溶洞”底端暴露出一个膨胀物,颜色比正常组织偏白,表面凹凸不平,像一块发霉的巨石,死死压住脑干,两侧颈内动脉如蟒蛇缠绕。
“战时”肉搏——步步为营
13时30分,蒋卫红接过“武器”,开始了与肿瘤的“肉搏战”。
他用等离子刀头从患者口腔进入,在喉咙部打开一扇“天窗”,把肿瘤前端的神秘面纱给揭开。随后,髓核钳像个凶狠的鳄鱼嘴巴,从患者咽喉部挺进,开始“撕咬”瘤体。瘤体内部,充斥着白色絮状物,像豆腐渣,一点点被蒋卫红清出。
“这是舌下神经”“这应该是颈静脉孔了”“那是椎动脉”“这里可能是视神经的‘拐角’”……蒋卫红熟谙解剖结构,碰到关键部位,他便改用金色刮圈,像考古学家清理瓷器,毫米级推进。
15时,难题来了。随着肿瘤被逐渐清除,中部被包裹的病变椎骨裸露出来。脊索瘤“吃”掉了部分骨头,不彻底清除易复发,但磨骨过多又会影响颈椎支撑。关节盘三点支撑的骨头削不削?蒋卫红盯着影像,手指在屏幕上标出受力点。
沉思片刻,他斩钉截铁地说:“削!不留隐患!”磨钻再次启动,在保护颈椎稳定性的前提下,病变骨质被精准磨除。
16时20分,手术进入“深水区”——残余的肿瘤粘连脑干,像口香糖黏在丝绸上。脑干的纹理、动脉的搏动都清晰可见,血管与神经如藤蔓交错,肿瘤的边界因病灶侵蚀模糊不清。此时,一刀走错,满盘皆输。
“等一下。”蒋卫红停刀,转身走到灯箱前,凝视着X光影像研究了约1分钟。“原来躲到这来了。”他小声嘀咕了一句,重新握住了“兵器”。与之前不同的是,他锁起了眉头,眼神变得更犀利,动作变得更轻柔,像解开乱绳的匠人,抽丝剥茧般剔除病灶。
“血压58/29!”突然,血压监测仪报警,蒋卫红立刻收刀,助理紧急调整器械功率,麻醉师同步调控血压,护士查看供血情况……团队紧密配合,为蒋卫红争取最后制敌的黄金窗口期。
17时15分,肿瘤全切,脑干表面终于露出淡粉色光泽——那是生命的底色。
“战后”重建——严丝合缝
此时,手术并没做完。肿瘤占位太大,“窟窿”需填补。
蒋卫红将一块水润的人工硬脑膜从患者口腔塞入,经鼻腔牵出,像给颅底贴上一层防水创可贴。接着,把早晨预制好的黏膜瓣铺在人工硬脑膜上。“取自患者自身的组织,是修复颅底的最佳‘补丁’。”他调整好粘膜瓣的角度,像拼拼图一样填补得严丝合缝。“这一步很重要,若修复不当,脑脊液渗漏将引发致命感染,之前的努力将功亏一篑。”随后,纱条等填充物被小心填入,为创口愈合提供支撑。
“可以了。”17时30分,蒋卫红长舒一口气,放下了所有器械,活动了一下僵直的手指,关节发出“咔咔”的声响。他慢慢回正一直倾斜着的腰身和脖子,踉跄地走下手术台,头两步险些没站稳。
“我们能做的都做了,接下来就看你的了。”他绕到手术台前,对着杨女士方向轻语。
“这场手术的成功,只是患者长期生存的第一步。”蒋卫红告诉记者,“脊索瘤很可能卷土重来,但每一次全切,都是把复发的骰子掷向更远。在医学的无人区,我们致力于最大限度保护患者的功能与再生力,因为我们希望每一台手术都是患者今后人生的起点。”
被推出手术室时,正好一道光照在杨女士的鼻尖——那里没有疤痕,只有一条隐秘的“隧道”,见证过一场无人知晓的硝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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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湖南日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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